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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思明 对于精神病人的社会服务工作

编者按

宋思明(1903-1986),字智轩,生于直隶省迁安县(今河北省迁安市),幼年时期读私塾,接着到昌黎读中学,后考入燕京大学社会学及社会服务学系,1928年毕业,8月进入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工作。1928年,北平协和医院正式建立神经精神科,除开展教学和门诊工作外,还指导北平市精神病疗养院(现北京安定医院前身)的医疗业务及学生临床实习工作,标志着中国现代精神医学的开始。1934年,北平市精神病疗养院社会服务部成立,宋思明调任首位主任,其余工作人员也都来自北平协和医院的社会服务部。

七七事变后北京沦陷,宋思明被迫离开北京,跟随红十字总会南下,为抗战服务。长沙会战期间,宋思明在红十字会伤兵后方医院从事伤残康复工作。据其子宋冠立回忆,宋思明很善于使用社会工作中的个案方法,不仅教会一些残疾伤兵们掌握某种手艺,如缝纫、染纱、制鞋等,并且还聘用技术人员来教伤兵们,使他们可以自谋生计,甚至还可以养家糊口,真正达到了社会工作中助人自助和增能赋权的状态。在此期间,宋思明出版了两本著作,即《医院社会工作》(1944年出版)和《精神病之社会的因素与防治》(1944年出版),后者是我国第一部关于精神治疗社会工作的专著。

抗战胜利后,宋思明到上海担任上海伤残重建服务处主任,继续从事伤残康复社会工作。上海解放后,1949826日,中华职业教育社召开特殊教育工作者会议。会议通过筹组全国特殊教育工作者协会的决议,宋思明等五人被推举为筹备委员。19864月,宋思明逝世于上海。 

精神病是社会病态的一种,针对精神病的社会服务工作是重要的。宋思明由实际工作经验出发,总结了服务精神病人的社会工作者应有的特质。这样的个案工作者应具有基本的精神病学基础,具有着充分了解病人生命史与病史的能力,在治疗、服务中使其重新融入社会。

对于精神病人的社会服务工作

宋思明

精神病是社会病态之一种。因为一个家庭里若有了一个精神病人,在物质方面,要有相当的损失,如病人毁坏家常用具,焚烧物件房舍以及治疗的费用。在精神方面能使全家老幼永远悬心,或父子变成路人,夫妻变成仇人。一家的生活秩序无法安定,并且除了病人本家受直接影响外,亲戚邻右也常常不能过安定的日子,因为你不知道病人什么时候,因为变态的心理就会恨上你,对你用报复的手段。有时病人一时发昏,虽然同你未见过面,也许咒骂或伤害你。如前数月报上所登的一个疯人连伤八九人的事情,就是一个例子。这样说起来,精神病不是一种很严重的社会病态么?所以在讨论社会问题的时候是不能忘了精神病这个问题的。而对精神病的社会服务工作也是最需要的。作者本着很浅显的工作经验,提出几点来,向大家讨论。

精神病工作人员应具的条件——精神病与其他的病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其他的病多是关于机能(organic)方面的,病原比较容易找出来,可以对症下药。做这种个案服务工作的人,也较容易下手,精神病虽然有一部分是机能病,可是大多数是功能(functional)反常的关系。在研究病原的时候,如只是坐在实验室,由显微镜底下去找,是不可能的。因此医生、看护、个案工作人、心理学家、职业治疗家必须要分工合作的。医生要检查病人的身体及心理的变态,看护要观察病人的行为,心理学家要测验病人的智力情感及态度等,个案工作人员要探讨病人过去的历史及现在所处的环境,以及致病的原因,然后大家共聚一堂,下一个共同的诊断。

不过一个人的历史与其环境,各人不同。若只千篇一律地写出来,与其他的个案历史,又有什么两样!对于诊断及治疗方面又有什么贡献!所以要想做这种工作,总得对精神病学(Psychiatry)有相当的了解。然后起始去作调查的工作,对每一个不同的病人,有不同的着眼处,所说的去轻就重,就是这个道理。譬如说有两个病人全是因为他太太对他态度不好,使他生了疑心,所以他动手打她。也许他太太本来对他很好,病人忽然拿她当作仇人看待,才打她的,此外还许因为性生活的不满足等等,所以这样工作绝对不是听了一面之词,就算完了的。总得对病人的病状潜心研究,然后按着线索去找,才能有结果出来。不过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第一先决条件,就是得自己对精神病学有相当认识,然后医生和其他同工的意思,也容易明了,也不致白费功夫,去得那些无用的材料了。

如何写记精神病的社会个案——上面已经说过,在诊断未决定以前,关于病人过去的历史,环境及得病的远因近因,全赖个案服务人去调查的。调查的来源,自然是病人的亲属、朋友、同僚、雇主、师长以及一切与病人有关联的人。

 

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所留的一份患者文件。成立于1921年的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是国内最早实现建制化的社会服务机构,本文作者宋思明即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的资深工作人员。图片来源:King, M. Marjorie. “The Social Service Department Archives: 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 1928-1951.” The American Archivist 59, no. 3 (1996): 340–49.

 

这与普通其他服务社会工作,仿佛相似。至于我们要问些什么,或按着什么次序来问,这也是一种技术。并没有一定的成规。关于她个人历史方面,我们要在知道在她生产时,有难产的情形或创伤没有?她是否如常地发展起来?如生齿走路,是比普通小孩过迟或过早等,儿童时是否与人合群或独处?入学时智力如何,兴趣如何,离开学校以后是作了什么工作,作多少时候,因何改变的职业?不过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只要写得详细就是了。

最要紧的,还是那些平常人不注意的事情呢。这可就多了,我们可以分两个节段来说。第一个节段是常人时期,也可说是没有犯病时期。第二个节段就是已病时期,可是读者要明白,这样的分法只是为使旁人容易明白,实在说起来,很不容易在这两个中间,划一个清楚的界限的。因为家里人看不出病象的时候,也许是他还没有发作,等到病象已经发作,就许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所以当病人在平常的时候,他的性情、举动、幻想、性感、对事情的反应,遇困难时谋解决的方法,对什么事情发生兴趣,有事常想说出来或常自己闷在心里,是否好疑惑人,或总觉着自己不如人,有什么事情最刺激他,有什么事情让他终日挂在心里,此外他的性生活是否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凡是这些事,都得设法找出来,以作研究并诊断的材料。

等到第二个节段,我们要知道些什么呢?就是病人的家里人,从什么时候,因什么事情,才看出病人与从前有了改变。并且改变的性质又是怎样。是忽然间的呢,还是慢慢的。明白了这些以后,就得把他每次犯病的情形详细记下来,好作进一步的研究。

此外病人从前生过什么病,病的经过如何,也要详细地记述下来,以备医生参考,因为有一部分精神病,是因为疾病才起来的,所以对于这点也应当注意。并且他的家族或亲戚中间,有什么人有过这样病,或其他精神病,也是不可忽略的,因为这与遗传方面会有关系的。

诊断决定后对于病人的服务工作——精神病既然须从各方面详细地诊查,所以个案工作人员将具体的消息报告给医生,算是服务工作的一部分。自经医生诊断以后,遂开始了治疗的工作。这方面更需要我们来合作了。我们要常常同病人接近,让他把他心里的事情,向我们坦白的说出来,如能替他解决,同时也要观察他的兴趣所近,把他介绍到职业治疗部(Occupational Therapy Department)去作工。这职业治疗部,是近些年来一种新的创设,专门按照各个人的兴趣,给他们一种工作。有专门人才亲身指导,让他把全副的精神都用到工作上去,没有工夫再过那幻想的生活。慢慢地让他的常态恢复过来,使他自己信赖自己。同时也要给他计划相当的娱乐,让他不要仅过那些无味的生活。或隔些日给他们开一个游艺会,最好能让他自己也在里边活动,他也能藉着这个,知道旁人还承认他有相当的能力、地位,一面使他离开现实(reality)太远。

 

宋思明著《精神病之社会的因素与防治》 。图片来源:中国国家图书馆。

 

以上不过随便举一两个例子。总括的说起来,当病人住院的时候我们有两样的重要工作,一个是个人的,一个是团体的。但是我们把两样事作到了,也只可算是工作的起始,最要紧的工作,还是预防他的再犯。为要作这一步工作,第一,经医生认为可以出院的病人,先要同他家人或亲友安排,并且在本院安排,让他负起一点责任来。若医生能让他出外的时候,可按照医生所指定的日期,让他回家里看看,想法子把他心里所受刺激的事情,给他摆布开了。直等到他没有反常的行为时,才正式出院。这个时候更是要紧的时候,先要得着病人的家里人对我们的信仰,能与我们合作,使得病人的家人不再存着畏惧他的态度,让他在家里每日能够有事作,有乐趣,少受外界的刺激,我们更要随时去拜访他,看看有什么不合的地方。

但是每一个家庭,不比一个机关,生活总不能太按着秩序的。还有许多家庭,不是因为经济困难,不能按着我们所劝导的去作,就是家人因为种种关系不能同我们合作。结果病人在假释时期,还许可勉强凑合,等到正式出院以后,环境却是不许可了,或许根本连假释时期,看着都不相宜,那末,个案工作的人员就不得不及早变更方针,看看社会上有什么相宜的社会事业机关,能给这样病人一种工作,然后把病人的实情告诉他们,如蒙收纳,就是一种出路。或者有对这样病人关心的个人也许会帮忙的,现在如比利时、苏格兰、美国纽约市试办的乌尔斯村(Village of Walworth)采用家庭寄养法(Boarding system),虽然政府为病人每月得出一点钱,却也是有一部分个人,对此发生兴趣,才肯收容这样的病人。不过无论如何,个案工作人员对病人出院的安排及随时的拜访,是认定为一件最重要的工作,因为这步作好了,虽然不能说一定能防他不再犯,至少也会使他犯病的期限不延长的。

做这种工作的几种困难——精神病既是社会问题中一个极严重的问题,但是关于这种病的社会事业,仍然非常幼稚,在我们中国,可说仍在试办期。各国的人情风俗,既然不同,我们又不能把他国所认为成功的技术,完全采用过来,所以遇到困难问题,往往不知如何解决,或是虽有解决的途径,而社会上却又没有财源可供利用,结果也是无用的。好在我们中国的家庭,对病人都是很负责的,我们很可以利用这个好点,向前施展,不过要真的使家里人完全认识,也来合作,却非容易的事情,这责任却都在服务人员的肩上了。

作者今日偶阅报章,(现代日报十月二日第四版),言有一疯汉刀伤一命的事情,言此人早染精神病症,哭笑无常,但是亲友却没有注意,结果竟演出这样的惨剧来!这不过是一个例子罢了。像这样情形的事,不是正多着么?所以在未得病时候,加以预防,如心理卫生(Mental Hygiene)工作,发现病情以后,早日就医,都是极切要的事情,不过这只是靠着口头来说,是无济于事的。最要紧的,还是我们脚踏实地地作去,只要有了成效,事实就是宣传的最好资料。总之,我们最后盼望,是要一面减轻病人家庭的心理负担,一面逐渐消减社会的病态。

文字编辑:林上

推送编辑:王天行、陈立采

审核:凌鹏

节选文字整理自北京大学社会学系资料室所藏《社会研究》。为方便阅读,在尊重历史文献原貌的基础上,对部分文章段落进行了重新划分,对部分标点和字词使用进行了调整;所有的修改不损害原意、不改变原文风格、不破坏时代通行表达习惯。编者按根据《精神病之社会的因素与防治》(华东理工出版社,2019年)中导读篇(王春霞,2018)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