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旨昂 | 卢家村
编者按
蒋旨昂(1911-1970),又名蒋青立,1911年出生于河北丰润县,1930年考入燕京大学社会学与社会服务学系学习社会学。在燕京大学求学期间,蒋先生在学校开办的清河实验区担任社会服务股股长,负责儿童、妇女、社会教育工作,这是他从事农村社会调查和社会工作研究的开端。1935年夏天,蒋旨昂先生从燕京大学毕业后,赴美国西北大学留学,主修社会学。1937年冬获得文科硕士学位后回国。后长期在华西协和大学任教,并曾任成都市第一届人民代表、全国第一次教育工作者代表大会代表、川西地区第一届特邀人民代表、成都市政协常委。
蒋旨昂先生对“社区政治”颇有研究,并著有《战时的乡村社区政治》一书,是蒋先生“社区政治”研究的重要成果。蒋旨昂先生对于边疆问题也有研究,曾赴西康省黑水地区进行考察并写有《黑水社区政治》,发表在《边政公论》1943年12月第2卷第2期上。同时,蒋旨昂先生也对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工作进行过深入研究,并著有《社会工作导论》一书,于1946年由商务印书馆发表。
《卢家村》是蒋旨昂先生的学士论文,该文后刊载于1934年出版的《社会学界》第8卷。卢家村当时隶属于河北省昌平县(今北京市昌平区),距离清河实验区很近,故而蒋旨昂先生有机会对其进行为期长达1年的实地调查,他住在村子里,真正实现了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所得到的资料很丰富也很真实。蒋旨昂先生通过对卢家村的地理位置、发展历史、家庭和经济状况都做出了详实的描述,向我们生动地展示出民国时期一个华北农村各方面的细致面貌。《卢家村》学术价值之高,至今不少研究民国时期华北农村的论文,仍以其为原始资料。
卢家村
蒋旨昂
目录
地图
第一章 地理
第二章 发展
第三章 人口
第四章 家庭
第五章 经济
第六章 教育
第七章 宗教
第八章 休闲
从清河机场驾着福特号飞到北平城北二十里的地方,北山之南,西山之东,在昌平县界,你会找到一个极平凡的小村,许多土房丛聚着。这里南到清河镇八里,西北到沙河镇十八里,再下去三十多里就会发现古老颓败的昌平城了。北去平西府也有八里,到戴家庄的大河却有十八里,南到清河用一半路就够了。东距通北平安定门的立水桥五里,东北到太平庄却远一里。
作者手绘地图。图片来源:北京大学图书馆燕京大学毕业论文数据库。
如果你的望远镜垂直些,这里附近一里上下的村子倒极多:西有东小口,北有蓝各庄和店上,东北有单家村,东南有贺家村,西南的黑泉马房,东南的陈营,正东的中滩,却都有四里。此地离各村如此之近,在冬天西北风中,黄土东边的陶家庄子的糖房如果糖焦胡了,气味都可来到,三旗酒味亦然,东小口的小贩叫卖声也极清晰。
你如果要知道这里离别的县有多近?向东是大兴县,远得没多大关系,向南的是沿清河一带的村子,如商家村等。西南是永泰庄,正西是安宁庄一带,西北是黄土南店,北店和东村。这都是宛平县的。
这个村子就是河北省昌平县的卢家村(简称卢村)了。
你现在也许注视着这个小地方卢村。你要知道他有多大。你可看见村中建筑物所占的面积几乎是一个正方形,被人东西切了两下,南北又一下。这一边到那一边不足二百步,所以占了一顷半,加入村旁边的坟地,墓庐,场房之类,也不多过两顷。
若算上耕地,就有十七顷了。
你再一看村的地势,你看见村子比一般耕地高些,你更见村北地高,而村南低。村北高地使大车道如行于山谷。村南是一望辽阔的平原,极远处却有树作围屏,西边也是较东边高。原因是西北皆山——北山和西山。
这里虽然在东西的两条河流——南边的清河,北边的沙河——之间,却没有任何沟渠。只有村北有因用土而挖成的两个小坑,雨后会存些积水,却没有什么大用。南边有块南洼子,是下了雨就有潦的危险的。
你若再看得低些,你看见这里的土壤还不很坏。土是很黏的,小孩有时可以用它作很坚固的玩具,沙土地是不多的。
这时候你也许降下机来,经验气候的冷暖。这里冷热是都带点极端的。在夏天有时旱有时潦,甚至成灾,如民十八就有过一次大旱灾。民二十年的收成不好,也是因为潦了;然而比附近只打一二成的村子还轻的多呢。一切冰霜雨雪,比一般华北情形全无差别。到了冬天,刮起风来,虽说土性很黏,飞沙扬土,会弄黄了满天。太阳为之昏暗。据说头年冬天如此,第二年就要有瘟病了。
你进了村子,道旁房后就会碰到许多小树,都是杨柳榆槐之类。这些树虽然全村很多,年纪都没有太老的,只有大庙前面的一棵榆树,足有百余年了。村的东部的几棵槐树,也还粗壮,若非是因为公物(庙产),也早就砍伐了。拐角李家的柳树也有五十年了。和庙后两棵大杨树年代相埒。村西北和村东的五座坟地,更栽了极多的黛黑的柏树。树虽没有栽满了卢村,到了夏天村中也是遍地绿荫的。
合村共有前后二街,前街在南,比后街为晚建,而较长。另外又有大庙前的一条南北车道。
村中除了后街以外,都是与他村接连的交通线。这村中的交通路线,在卢村这样一个小村居然有十一条,真是不少,所以交通还很方便。
然而方便的程度并不高,因为村既小而又没有和多少大村或大镇直接发生关系。每次军事所受扰乱的损失并不大,也就是因为西不临近清河镇,东不临近立水桥或太平庄,前者通北平德胜门,后二者通安定门。
村中街道,总比住房低洼,两边有时高到二三尺,全是土道,雨后除了泥泞外,并不积水。民二十三年七月间,来本村住的军队,曾将它们铲出道路坡度。这比在村北和村西挖战壕的只做破坏工作的强得多了。战壕是民二十二年八月的陆军第二十五师为防御方振武,吉鸿昌的南侵而掘的。
卢家村村图。图片来源:北京大学图书馆燕京大学毕业论文数据库。
地理环境是如上所述的,地理关系是怎样呢?
因为离城镇不远(北平,清河等),所以村中生活极受外界影响,村民出外学买卖的多,就是因为离北平近。又因为与清河镇不远,而清河镇货物齐完便宜,所以不北去政治中心的平西府,而以清河镇作它经济的中心。至于它和五十里以外的县政府,更是关系少了,也因为各村距离极近,甚至稍嫌拥挤,所以道路隔绝少而接触多,与外村既易冲突,也易联络。
河流对于卢村的影响不是物质的,而是文化的,南边的清河,北边的沙河,是两条界限,使卢村的风俗和许多在东西一线上的村子差不多少,而与清河之南,或沙河之北,就大不相同了。
气候是和人的卫生有关的,卢村的干枯会使瘟疫少生。卢村多少年来没有大闹瘟疫了。十几年前九月有一次“风瘟”,本村大夫每天都看数十人,其中有本村人。二十一年闹霍乱,由北边窦各庄起(小村,死七十多人),奔七里渠,郑各庄,沿沙河而走。虽然单家村死二人,而本村幸免。气候自然也规定各种植物能否在本地生长。
卢村土壤多在中等。纳三四分粮的不少。每亩价格普通总在三十元左右。地虽然能有相当生产,却已然到了它的最高限度。每方寸的土地皆已加上极大劳力,以求极大收获,但其比例愈来愈小了,没有进步,于是本家三口有地十亩,就认为幸福了。
卢村是什么时候成立的怎样成立的,都没有人知道。
略有踪迹可寻的是村东的禹王庙前立着的重修庙记碑。这块碑是有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立的。把记文录下:
“重修圣公庙记
“安定关外迤北二十里许名曰卢家村古刹
“圣公圣母之庙年深日久圣像颓坏,椽柱腐毁,墙壁坍塌,其址犹存。有本村善人李学每睹拜谒,雀鼠毁坏,风雨曝残,含泣备蔬,邀请众善人等每月会集资财,置买邻地,命工市木砖瓦等料,展盖正殿三间,两边廊,庑山门,彩妆圣像,购买香火地,焕然一新,命请缁流惠景在庙期钟暮鼓焚香礼颂上祝。
“皇图巩固,下祈民物康宁,此则坊境中之第一善也,诸君施资而敬其神,或曰神灵在。
“天乌能感格乎曰:
“神者,伸也。辟之水,无处无之,有诚即有。
“神矣,诸君以真诚感格。
“神明之际,岂不善佑乎?兹将告成,乃延法士,洞其醮以完功德来徵,予文刻而记焉。
“时
“嘉靖己未癸酉月甲午日立”
碑阴又有许多善男信女的姓名。有的姓,有的名,有的连名带姓,都看不出了。似乎总数是六十三个人。看得出姓的男子四十六人,女子十一人。“功德主”是“南正千户黄相”李学。李是大姓,占十九人(中有三女)。王苏各三人,杨,刘,侯,邢,苏,张,黄,卢各二人。吴,夏,陈,施,何,戴,魏,柳,庞,董,绳,方,白,肖,周,贺各一人。共二十七姓。另外还有个徒孙宽钺。
这李学按他官衔,应掌兵千人,官也不小,必是那时的绅士了。
廿七姓比现在十七姓是多多了。即使将不同宗的也分开,现在也只廿五姓,而况那时廿七姓中也许有不同宗的呢?而且廿七姓只是碑上未消磨了的,只是记在碑上的信男信女,当时那能将全村各家都记上呢?然而我不敢说现在是人口减少了——假设每户人口数无大差。如果这些人都是本村的,我怕其后有一个大减少而后又增加。明末清初也许使卢村受旗人的压迫而大崩溃,逃亡!等到旗人的优越安定后,人口才又增殖,虽未能恢复原有的繁盛。
除了这姓数的比较外,我不能证明那时的卢村比现在的卢村大。因为村西已达到村中老户之一(与李姓同为最老户的孙姓)的坟地。这坟地是南北人字形的。东支已然有十四个坟头。设以三十年为一代,那就是四百二十年了。虽说这十四个坟头,不一定全是一“行”下来的,有时弟弟埋在哥哥脚下,然而人字形的西边那支总可相抵吧?而且已有一部坟地碑变为耕地了。如果不以碑文上没有姓孙的为证,那时村西不会有这块坟地,而四百二十年(即一五一三年前)的推测也是可信的,则卢村在那时绝不会比现在还伸向西去。
卢村北现在仍是高坡,不像有村落人家住过,因为村落人家常是住在一个平面上的。
村东也不会有住家的可能,因为普通没有人家住在大庙后的,除非这大庙是晚修的。而且村东地面也有一小块土丘。
惟有村南有遗迹的可能,因为村南是一片平坦耕地。然而村民说卢村是由后街发展到前街的。的确现在的村东端的张姓是从“胡同”里头迁出来的,前街道南的房屋也是后建的,是将庄稼地变成房地的,而且胡同里的井似乎也比前街的大而老。
所以,那时的卢村不会比现在大,碑上所包括的多数姓氏恐怕是附近外村的,这种修庙的“善举”当然不止卢村人要干,虽说庙在卢村——比如碑上的贺某恐怕就和贺家村有关。
四十五个男子姓名中,只有九个是双名。十一女子姓名中有三人是称某氏三姐或四姐,其余是某氏双名。
那时有两个姓卢的见于碑上。可见这村在重修此庙时,已是很远,因为虽然外姓已多过卢姓。然而又不至远得连姓卢的都没有了。
那时的姓氏到现在所存的只有李姓了,(那时李是大姓,和现在相同,不过今日大姓的李已不是那时的李了。)虽然碑上有个刘某,也许是今日刘姓的前代。可见这其间一定有了不少的外徙,内迁和绝户,而且绝户不会占大半的。则外徙的必不可少。怎会有这种迁徙呢?
虽然没有确数,除了李孙两户自认为老户,有的户说在本村有十几代了,二三百年了。其余的有说几十年的,有说三世,一世等,可见极多数都恐怕是清入关后的改变。
本村有红带子旗人姓洪,住在后街西端,到本村来十几代了。没有知道他们的祖先有何功勋,或是否曾经拿卢村作他们“跑马占圈”所占的地方。乡长曾告诉我说卢村是前经旗人跑马占圈占了的,也许就是洪家占的,因为洪家是唯一的真正旗人。然而找不出洪家如何把持卢村,除了他们总有些鄙视一般汉人,和出了几个土棍。而且洪家有的在清末(或民初)出外学机器缝衣,可见并不如何有权有势。可是洪家的祖先也许是有威权的。
真旗人虽然知不清,阎姓的汉军旗倒是可注意的:
阎姓是清初搬到卢村来的,来时的祖先是明朝的军人(不知是兵还是兵官),后来降归清变为汉军旗。村北阎家的坟地就是这人的坟。这阎家现在在村中是很厉害的,在那时如何却不知道。
然而清朝刚一入关时的气焰是非常高的,旗人和汉军旗的使人畏惧,是当然的。村中一般汉民的被排挤压迫是可想而知的,虽然不能确证卢村是旗人的圈地.
受不了压迫而它迁是老姓不见的可信的原因。
然而怎会新姓增加?乡村间的人口本有互相的流动。旗人在相当时期以后,对汉人的压迫渐渐减少。而村中人口太少,外边人口的压力会将卢村填满的。
以上不过是一种推测,也曾想从地方志中得到些证明,然而没有成功。
第一节 组织
一、纵的组织
家庭是一种有连续性的组织,在中国它尤是一个继往开来的单元,卢村人当然也注意他们每家以往的历史,但他们没有一家有家谱的,例如最古的李家和孙家固然坟地已有许多平为耕地,连以往的家族传说都极少了,有的人家知也知不远。
例如汉军旗阎家的祖先是一个明兵官,清入关后,降而为汉军旗,且搬入卢村住,此人尚有坟在村北,坟地势很好,大概家道不曾太坏。清末家道中落,有“大爷”(大排行“八爷”)名成章,进城教书,再到总理衙门抄写,以后做了安徽道,又回京做左都御史,就大富起来了,光绪二十六年闹洋人始丢官。在北京护国寺街筑了一所宅子,门框上有“成宅”门牌——是模仿旗人以名为姓。但民国后又在那一边门框上挂了阎宅的牌子,表示自己已不是旗人,到现在成章家还盛,上下五十口,常放债,对亲友有时也不要利息,房租及利钱年可剩二三千元。
成章有弟为成勋(即阎貌称十爷),做过吉林副都统,后署吉林将军,得数十万,称病归北京,在阜城门内柳家井筑宅。至光绪二十六年殉难,其后已衰。与兄同有坟地在本村东,坟地中有两堆石灰,是三十元买的,预备修葺,至今未动,就是因为穷了。
现在阎家在村中还有人,且称雄于村。
以此阎姓为例,可以看出一种家庭兴衰的历程,和一种富贵离乡的历程。
乡长姓张,是黄土东村外迁人口的第二代,他父亲很早就离开老家,到北平谋生,住安定门内国子监,后来搬入卢村,他这独子(有姊)就生于此,他已五十五岁了。他虽然已恢复了黄土本家哥哥的来往,关于老家所知很少,虽然他有时向人夸耀黄土老家是远近知名的大门张家,并说黄土有名的秧歌是他祖父教作活的排的,东小口村的秧歌如何也是从黄土来的。
有时也向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如何犯了祖宗某人的讳。也常提自己父辈八人,本辈八人,其中现余前院(一家分为两院自立门户)一人,且无子(然有侄辈)。后院一人,就是他自己了。他父兄弟二人,现在只有他一人单传,而他又只有一子,现在他子又只有一女。所以他觉到他自己在家族绵延上,占极重要的地位。
可拿几种具体事实表现这家族观念,虽不清晰,却是很深的。
(一)堂号
乡间书香之家,总是有一个堂号的,乡长张家就叫“百忍堂”。最奇怪的就是这个堂号太普通了,几乎凡是姓张的都叫百忍堂,因为唐朝有个“张百忍”,是一个大家族的家主,他家庭之大全是因为他的忍,忍,忍,而不解组。现在这张家之与黄土本家分家,一定因为不能忍了,张的思想也以为“人不应忍。乡村事不好办,就是因为坏人出头,而有钱人只是忍,因为有钱人都不好惹事。”且现在全家老小只五口,也无所用其忍。可见一种有意义的东西,已变成死的了。
有的家庭没有堂号,但他当说“我是老张家的”或“我是老李家的”时,活跃的可以从他脸上跑出“家庭自尊”来。
(二)世代
堂号乃是表示家庭繁盛的,理应一家数十口,甚且五世同堂,事实上卢村只有一家是三代半,最多了。
这三代半的的一家,行数是三行半,而非村中最多的五行。再过几个月,这三代半的家庭会变为四代,因为第一代的老寡母本年虽是七十四岁了,还不至于死,而其十四岁的重孙,已定在本年结婚了。
次数最多的世代是一代半,几占一半。两代半以上和一代半以下,都是最少的。所谓一代半就是父母(或双全或鳏或寡)和未婚的子女或子或女。
(三)婚生丧祭
结婚,生子,丧葬,祭祀,是一个历程,同时也在其中表示许多追怀既往的意味。关于婚丧祭,昌平州志风土记第九,都有小段记述,情形不皆合于卢村,且甚简略。
1、结婚
卢村男女结婚原则是凭媒妁之言,不过没有专以做媒为职业的人,比如甲看乙家孩子好,甲就说:“我给你这孩子提个亲吧。”于是甲就变作一个媒人了。二十二年一个续娶,还有所谓媒人。不过这媒人的效用不是那样严重,因为男女双方皆已相知。
有一两年以前定婚的,有定婚没有几天就娶的,男家不用什么财礼,只给新娘做几身衣服就够了,而且新娘将来还带回婆家,只有女家得花钱陪嫁。嫁妆各有好坏,普通总有一座钟,五大件瓷器:一个掸瓶,一对带盖坛子,一对大瓶。五小件瓷器,是帽架之类。以外两个箱子,箱子里是衣服。这是与沙河以北的男家须有大财礼的风俗不同的。女家陪嫁多少也不一定,比如李姓聘三姑娘时,陪嫁地二十亩,每亩值三十余元,到婆家后即可卖去,再转买近地,另有物件值百余元。这七八百元的陪嫁大概不少了。这自然也是因为这家没有儿子,而这三姑娘也是最末一个出嫁了的女儿。现在老夫妇还有四十四亩地。
然而男家多少也总要花些钱,如请客、收拾新房等。男的结一次婚,至少总要一二百元,所以穷人总是晚娶。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没有人愿嫁穷人,一方面也因为穷人娶妻养不起。这可由下表证明:全村家庭人口中,二十岁以后还未结婚的人中,男子都是家里没有地的,而且约有一半(百分之四十四)是连租的地都没有的,村中非家庭人口二男子都已中年,只有一人今年娶了本村一个寡妇。出外开饭馆的那个“光棍”,早年丧妻,至今也娶不起。
女子至二十岁以后未嫁的,只有一个二十一岁的和一个三十一岁的。前者家里自有十五亩地,后者家里自有六十四亩地。可见她们晚嫁绝不是因为经济的缘故。
结婚几乎全在冬天农闲的时候。余曾在这时参加四个婚礼,一个非本村者,而是风俗与本村相同,而离本村东四里的中滩村,一个是三十一岁的老处女出嫁;一个是十四岁的男孩子娶大两岁的妻;一个是娶寡妇。
中滩教员婚礼虽是续弦,除了因穷未大铺张外,一切礼仪没有什么异样,这次观察既久且详,所以关于婚礼的描写,以它为主,而以其余的婚礼为辅。
教员于民十九年续妻死后,有人为他提亲(成为媒人),他在某处午时约女家,相看将来的新娘,媒人后问教员如何,他答不出坏来,遂又批八字也相合而不相克。就以一小珍物为记,定了亲了。后隔三年(一般情形不会如此远),因为穷,不娶,未婚妻年已二十九,他也三十六了。友催劝,乃娶。
于是和女家“通信”,定结婚日期。通信总是在娶的前一个月(有一家娶寡妇,只是前五天)。通信时礼物是鹅龙酒醢之类。鹅由男家送女家后,养些日子就卖了,龙就是龙凤饼。遂定为癸酉年十一月初十(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这结婚的日子习俗上应是黄道吉日,即黄历上注有“除”“危”“定”“执”等字的日子,而绝不宜于黑道日子,即注有“建”“满”“平”“收”等字的日子。也不尽然,这一天就是一个“满”日。一月以后,村中娶寡妇那次也是“收”日。不过那十四岁孩子的婚日是“成”日,却是吉日。然不论黑黄,这日在宪书上总必是一长行的“宜此宜彼”。
通信就是“放小定”,以镯子,戒子,或坠子为礼。
婚书在民十九年曾由政府发给各乡长,叫他们代卖,三元一张,但卢村从来没人买过。
结婚先一日过嫁妆,也就有亲友来。到结婚那天,许多乡邻来帮忙,帮忙的任自己多忙,如被请,就须去,不过关系好的不请就到,关系恶的,请也常迟来。这与办丧事情形相同。早晨九十点钟以后,客人人就渐来,都带来“份子”,老亲旧友按以前两家来往的成例送这礼。以前是四吊,现在还是四吊。份子虽有大小,都可吃一顿面席。结果有许多是份子很小,而所吃较份子多几倍。客人来了,当然以让到家里来为原则,但教员这次结婚却将高贵一点的男客让到庙中学校教员寝室去。客都有人招待。
结婚日门口左右贴喜字,并放两个草梱,上也贴喜字,门框上横批常写“螽斯衍庆”之类的话,左右也贴有喜对。
近午了,家里院中(如稍富有,必搭喜棚)排着八仙桌,每桌六人。女客先入席,她们吃完了,才请过男客来,桌上每先摆八碟成两行,为豆酱、泡菜、肉冻等菜。客到齐即由招待员及新郎或其家人让座,一桌上的客不必相识,老者(男家亲戚)或职高者(如区长)上座,余座也按年龄或职位被让座。
人坐定,由临时厨房(或自己家中,或庙中)上菜,四个五寸碟,四个三寸碟,依次而来,菜是溜黄菜,炸丸子之类,菜上齐,就上面卤,面在厨房煮,用大笊篱由锅内捞起,倒入院中桌上的大绿瓦盆内,客人有自己盛的,有人替盛的。面系手做,粗细不匀,甚黑。而吃者似觉很香甜。五寸口碗盛两三次。
还有酒,招待员和新郎都到各桌让酒,让时以小锡壶将桌上每人白小瓷杯倒满,然后向桌作一大揖,口说“委屈,委屈!”在让第二遍酒时,让酒者说“升,升!”客即喝干,杯乃又满,客须起立受酒。
喝酒时猜拳。客人间可相猜,招待也有时拿着酒到各桌去猜,输者喝一杯,每人三拳。为使新郎参加,招待与客猜拳,如输则使新郎替喝酒。
席后,即候喜轿。也将天地桌(长方,样式很不整齐)由院中窗前抬至洞房外间,桌向东北,意即行李者向西南,方向因为结婚时辰而异,桌上有柳条斗一,中有粮食,口覆红纸,可插带架纸牌位。牌位上端,横列三神像:中为玉皇大帝。下竖立有字,是“诚请天大圣”。牌位前左插称勾,又插天秤。
斗左有红颈瓷瓶,用红布包裹,内有五谷杂粮,埋着戒指之类(名宝瓶)。斗之前左方有碟一个,中放苹果一枚。正前方之中有小升,内有小米,上覆红纸,有四圆孔,备插香。斗之左右各有酒壶一只,是后来喜轿在大门外落下时,由轿抽出的,酒壶之左右,有蜡台各一支,上插红蜡,洋火放在左台上,备燃点。
喜轿满绣金红花彩,轿顶也有红绿彩绸,八人抬,先到男家,由新郎坐在里面,抬着在村中绕一圈,以逐邪魔,然后空轿到女家去,迎亲和迎亲太太也去了。女家门口先摆有(也有没有的)干草梱,上贴红纸块,在门口左右竖立。八名吹鼓手,(二吹号筒,四打大鼓,一敲锣,一吹笙)导轿进村,进村即吹打,直进女家。
但轿子到门口即须停下,放在红毯上,抽去轿杆,拿去轿顶,私人抬入新娘上轿屋前,新娘装扮已好,即进轿,这有新娘的轿就叫“宝轿”了。然后抬出大门,装上轿杆和轿顶,由吹鼓手在前,吹打出村,新娘自此直到在男家拜天地之前,是不见人的了。宝轿不走回头路,所以向男家抬时,往往要绕很大弯子。
一路上遇见庙,遇见井,都有专人贴上二方寸的小红方纸块,上斜写“喜”字。通常以口津贴之,贴后,还用手拉起红毯,表示将庙或井盖上了,以避邪魔。
宝轿动身之前,迎亲的和送亲的,先走了,普通是坐人力车,也有坐自己的或邻居的大车的。送亲的理应四个男送亲的,一个女送亲太太,迎亲的也是四个男迎亲的,一个女迎亲太太,但有时不全,送亲迎亲各只二人。
送亲迎亲的到村口,就下车押轿慢慢进村,入村后,吹鼓手又不断地吹打了。
这时新郎就出大门迎至一丈之远,在此有人点“二踢脚”炮,间断地放几个。轿离门不及二丈时,挂在门旁的一串小鞭也点着。这时和出女家时一样,观者如堵。
轿近门时,新郎已回院进室了。
放鞭时,门前铺红毯,毯是宣化年间的,已破旧缝补了,轿来,就放其上,将轿杆抽去。当轿还未放在毯上之前,吹鼓手就一直入内大吹大打,叫做“响房”。少顷复出,就将大鼓放在大门旁的架子上,声不辍,轿停下,就有人从轿抽出两酒壶及一弓一箭拿到天地桌上去。
这时迎亲的将大门掩闭后再开,与门外送亲相对作揖,请入院,轿也随进。
喜轿由四人把角,用红绳拉着进来,慢慢抬到正房。房门外,正中道上,有刚端过来的搪瓷脸盆,中盛尚在冒烟的十数个玉黍棒。抬轿的将轿从盆上抬过,烟熏轿底。轿到房门,即将轿堵住门口,轿前部放在门槛上,后部就用长条凳放倒垫平。房内将轿帘打起堵住轿顶与门上框之间。新娘由轿出。出轿时,新郎就向轿射箭,轿夫在外等些时,即请房内将门关上,而将轿倒抬出大门。
这时室内有新郎新娘,两家家长,媒人等。其他闲人是不许进去的,怕犯克,比如这次就忌属虎的。
新人向天地桌行礼,然后给长辈及其他亲戚行礼。婚礼后,新娘即入洞房坐炕沿上,新郎友人来看新娘,向之行鞠躬礼。
新娘穿的和以前不同了,以前旗人都穿汉装裙子,最近汉人却都穿起满装,普通穿红旗袍,花鞋,头上有花饰(红绒花之类)。新郎则只是新滥布鞋罩着一个光亮棉袍。这许是因为他是续弦,普通新郎穿上马褂。
房内是两明一暗,暗间是洞房,外面两间则作待客,记账,拜天地之用。外间三面挂满了亲友送的帐子,多一半都是红花丝葛的,上有“天作之合”或“诗咏关雎”等金字。墙糊得雪白,“皂君之位”也是新写的。佛龛打扫的很干净。
新娘入洞房了,远道客人就都走了,但晚间也有亲朋闹房。俗谓“三天分大小”,就说此时不分长幼。
结婚后有“回门”,有当日回门的,有两天以至三天的。回门就是回娘家。新郎同去拜见女家人,然后回男家。回门日男家置酒席送到女家去,名“回席”。回门所乘车,有大车,人力车,乃至新郎骑自行车的都可。结婚后九日,女家亲戚来看新娘,且送礼(饽饽匣),以便日后来往,谓之“单九”,以后新郎及新娘去女家道谢,谓之“谢礼”。有单九次日就行谢礼的。又有“双九”,在结婚后十八日,与单九意义统,亲戚多时,可互商,你去单九,我去双九。
饽饽匣。图片来源:中国科普网。
这其间还有许多小事:如三天倒宝瓶,取出戒指。而且三天“开箱”,开箱时须请客吃席。
以后新娘回娘家住一个月,名“住对月”。如是续弦,还要到续娘家(即前妻娘家)去住几天,新郎却不必同去。
寡妇再嫁的婚礼简单些,也不被人十分尊重,无甚神秘。卢村几个月之间,有两个娶寡妇的,一个娶外村的,一个娶本村的。
娶寡妇没有批八字的。普通不坐轿,只用大车一拉,(但此二人都用轿娶)出村时抱一抱树,到婆家村再抱也可以。据村人说,所抱树没有不死的。又有人说:寡妇嫁时,须抱柳枝,抱扁担,进村时被打一竹竿,打时说“一竹竿到头”。寡妇上车都在门外大街上,下车也在门外。寡妇也不应擦粉。村中以前有二人,妻皆寡妇,大门下轿时,都曾有年轻媳妇为之擦满脸红粉,后都死,于是村民说是擦粉擦的。寡妇嫁到新家,非到睡时是不准坐炕的,只准坐板凳。寡妇有夜间娶的,白天就可回门。
与寡妇结婚最麻烦的是和寡妇前夫的本家交涉,这交涉差不多全以经济为背景。那一个(二十二年时四十一岁)娶外村的寡妇的,是娶中滩村嫁给黄土北店的约三十岁的女子,她前婆家有夫兄,这人非要她以前的陪嫁不可,说这应是他家的,于是请了媒人(本村甲长)往返磋商,这寡妇拿出几件首饰给前夫家,而这首饰的一部又被那媒人从中吞吃了。
那一个娶本村寡妇的是二十三年四月的事,他三十二了,寡妇三十九了,是十七岁时死了十五岁的丈夫的,这是妻大于夫,与上面一例不同,以前村中也只有大两岁的。他本是这寡妇的“住房的”,后来与这寡妇通奸一二年,二十二年曾生一子,抱到蓝各庄去,无奶饿死。
最近二人结婚。这寡妇虽无婆家亲戚,却有过继儿子,且已有媳。如果这寡妇有自己生的儿子,她可以将产业交给她的新夫,全无问题。但对过继儿子却不能如此,因为过继儿子所图就是承继权。所以将前夫财产除还了账和自己拿走七十元以外,全给这过继儿子,同时住房的也正式用轿娶此寡妇,以免日后麻烦。结婚的点是蓝各庄,这寡妇陪嫁就是那七十元。过了几天才回村来,但不能仍回原家,因为此时已与过继儿子脱离关系了。于是借住于他所佣的雇主的场房。
村中对于这大家认为不道德的结合,仍有人出来帮忙,说合成事,因为如果不正式成亲,以后那过继儿子也许会和这住房的(好喝酒)打起来,出人命就是全村的事了。
2、生子
生子礼节比较少。出生前一月,请产婆来“知经”,意思是要产婆经心,不随便外去。产后一二三日产婆都每日吃一顿,还要钱。十二日后和一月后,都吃一顿,也要钱。亲友来看出生子的,都向一个水盆扔钱,多少不拘,至多数十枚。此钱也都归产婆。
满月是一个热闹的日子,尤其是头生子。男孩满月实不足一天,到那天要请客吃席,客也送礼,多半送份子。
每年到生日那天,都没有什么大举动,只是饭食比较好点。
3、丧葬
丧葬情形,余参加二次,一乡副,一青夫。青夫穷,更足代表一般情形,所以叙述以其为主:
人死后,皆停尸于横竖编排的秫秸上,少有停于门板上者,因为据说停在门板上的死尸,常有动静。人死须“报庙”,就是将死人魂寄在庙里去。棺材有早备的,有临时买的。将尸放在棺材内谓之入殓。入殓时,棺底撒钱,银元或铜子,死人口中含钱,两手掌向下。因为向上是向人要钱,而向下是给人家钱,所以积债累累的常说“我哪天熬到手背向上啊!”手指也要按死的时辰捏着指节。这时辰是要阴阳来看的,殃榜也由他开。
稍富有的也有发讣文的,如乡长的母亲死时,就发了一张单页讣文。
入殓了就将灵停起来,穷人没有灵堂就停在院中。灵架起,头南脚北,上覆席,前放长桌,上有烧纸及香等。
第三天接三,第五天或第六天伴宿(普通只第六天,又名“作夜”),伴宿有灵堂,第七天发引(出殡)。穷人多“四接三,五出殡”,即第四天接三带作夜,次日出殡,坐夜只吃小米,出殡那天以后才吃大米。
接三亲友送礼(点心匣),伴宿日也送份子,普通八吊乃至二角,少有四吊者。送礼即可去吃一顿。
接三日,亲友来吊,将烧纸(压有许多制钱形的白纸)放在灵前桌上,吊者或哭或否,死者妻是时侍于灵的左角,即向吊者叩一头。吊者来,男女分让二室,妻或子为客倒茶,因哭衰,声哑。妻或子都全身白服,鞋也蒙白布,家中妇都将白布编成花辫,或折成布条,缠头上,孝衣在中滩等处也可租。
下午吹鼓手来,在外院奏乐。吹鼓手四人,便衣,一吹唢呐,一吹笙,带打鼓,一吹笛,另一人拉胡琴。四人靠桌坐,奏乐约一小时。
夜有道士四人来,在堂屋念经,他们是火君道(未真出家),也穿偏衿道服,戴像画中济颠僧帽,但不一律,有一年约二十的道士,左手拿一有节的黑红油亮长约二尺木棍,棍上部有一枝,枝间挂一铜锣,小道士即右手拿锤,以快点敲之,四道士按点闭目念经,听不出字来,有的咧嘴挤眼,时时换气,极丑。约念一小时,又到里间(即死者寝室)念少时。
经念完,亲友就分将灵桌上的香点起,握在手中,由内院出了大门,走向庙去,而香火焰甚亮。
走出来时,许多人护卫着妻和孝子,大家安慰小孩不要怕,也劝妻少哭。孝子和妻的后面是纸扎,有钱人接三的用纸扎是车,骡杠兴(两纸人搭着的二箱),顶马(一人骑着),跟骡(一人骑着)等。穷人用纸黑驴,这驴先是放在灵旁的。一队人慢慢来到庙头。庙前土台上已有许多人围看,而且有一个卖吃食的,趁时可卖些钱。
到庙前,孝子入庙,将死者魂从庙中请出。
少时,纸骡已放在一只放在庙前街心的长板凳上。将驴点着,也就将板凳拿开。驴烧着了,死者魂也就走了,卢村的魂都东到高丽营去,不知如何不到西天去?这时家族向火大哭,死者兄只连哭“我的兄弟啊!”哭时连连鞠躬。死者妻及其他女眷,都跪在那一边向火哭,哭成一片。火熄后,哭声仍不止,四面这时都围满了人。
旁观者有嚷“别哭了!家里哭去罢!”哭声也就渐止,惟死者妻哭仍哀,有声有调,似是训练有素。所哭字不清楚,惟闻“我的亲人啊!我还同谁说知心话啊!”哭久,由许多女人挽扶才起,又哭些时,才被拥回家,吊客都散,接三礼也完了。
接三礼本应有焰口,但穷人免了。请道士也不如请和尚体面,因请道士一二元即可。这种穷接三又叫“干跺脚三”或“跺脚接三”。意思是穷家主要人物死了,只有跺脚而已。
这样第四天接三,是带作夜的,应有吹鼓手吹打,但这次接三,因吹鼓手忙,未能来,也就算了。
接三是哀事,却有客人张罗赌钱,这次因为恰有一家也在办喜事,赌徒们就聚在那里去了。
第五天出殡了。村中原有官杠,穷人们多用它,但现只剩一大杠和一小横棍了,所以杠须向外村如单家村,贺家村去借。官杠没有棺罩等设备,只有两块红。富有者也少有用罩的。普通是十六人的杠,但须十八人以便替换。抬杠的都是本村人,本村家家有去抬杠的义务,有一人是“打香尺”的,就是杠头。杠头在村中大喊“抬杠!抬杠!”人都来了,大家围上棺材,打香尺的先将尺向棺一引,“亲丁”(属性不忌,但须非生人)就在这一指时摔丧盆。
丧盆是灰瓦盆或浅瓦鲽,里面盛烧纸灰。丧盆一摔。要抬起棺材的亲友,就嗡地将它抬起外走。出小门口时,作指挥的香尺最重要,抬杠的主力(叫主杠)这时非真有力量不可,因为全重压在他的身上了。有时棺重抬不起来,大家就说死者离不开家,心里还有未了的事。
出殡时,也有吹鼓手,现在他们有笙管笛箫,以前只和尚有之,一路上孝子在前打着幡儿,亲友互换地将杠抬向坟地,坟地挖坑,有人帮忙固可不花钱,若佣人则连挖带埋须三人,价二元。这坟地所在与迷信很有关系。没有结过婚的不准埋在坟地;年岁青,妻还未死,也不能入正穴,都只可埋在一边。
所以每坟头应是两人的棺材,即夫妇同穴。如果有一后死,即将前死一人的坟掘开埋入。葬法有二:一是人字葬,一是一字葬。一字葬是不管辈分,按死的早晚,一直埋下去,结果自己的儿子不必定在自己的脚下。人字葬比较普通,就是以父坟为准,大子向左前,二子向右前,三子又在大子之左前,四字又在二子之右前,结果成规足形,两规足间是明堂。
坟既埋好,孝子的幡就插在坟顶上。
出殡后就“净宅”。出殡后三天,又有“圆坟”,就是用土将坟四周围培圆了。圆坟时一家都去,有黑夜去的,绕坟三圈,一边叫着门,然后将一个烧饼埋在坟旁,而将孝幡的光杆(名叫“舍饭幌子”)拔烧了。
以后三十五天为“五七”,在坟头上烧纸糊的伞,多半由姑奶奶等亲戚烧。
六十天烧纸扎的“船桥”上写“西方大路”;上面又有小龛,写着死者的名字;上面又有纸扎的花脸鬼,拿着一种义,似名“开路”。
出生小孩死,当天埋了。没有主的人死了,也当天埋,不过有一个匣子或席卷,掩一掩身体,埋在乱葬岗子而已。
丧礼之中,丧服占一重要位置。子女为父母穿孝,名为三年,但实不到。且出嫁女为父母穿孝,普通的是六十天。
媳却与夫穿同样的孝,妻为夫穿孝如为父。
穿孝最显著的记号是白鞋,就是鞋上蒙满白布,穿到破了为止,有重孝在身的,只能穿素布衣服,没有艳色的衣服。
亲友也须有表示,所以出殡那天,丧家给每一送丧的亲友一条白布“孝带”,缠于腰际,以后就不还丧家了。
4、祭祀
卢村虽有大坟地五处,但无家祠,正如无家谱。村民大概都祭于家(无“家祖堂”)或上坟。祭祀时节有以下各日:清明——凡上坟家中去一人或多人。上坟是祭鬼,磕四头。清明节到坟地去,将坟头草刮去,向上培土,拍平滑,也有向上扬两锹就完的。意义和阳世人修理房屋同。分头又有烧纸。祭者哭。七月十五日——这是鬼节,也上坟,有专名,叫“七月十五嚎葬”。
所哭的都是死了不久的人,故声大。八月十五——也上坟。十月初一——这天烧寒衣,所谓寒衣都是纸剪小衣,小襖,少有裤子等,大不过三二寸,拿到坟地里烧,也烧纸。十二月三十——白天上坟供馒首和肉,夜间在家里供煮饽饽(饺子),炕上或桌上都可供,供处有“纸包袱”,中包烧纸,上写一对祖上夫妇,男写姓名,女写某门某氏,下写谁供的。祖先祭的多,就多写纸包袱,到九十点钟,将纸包袱拿到大门外街上烧了,一个一个烧,次序无定,上供和上坟一样叩四头。供家祖堂就不重纸包袱了。乡长的黄土村本家是有家祖堂。
也有腊月二十七就命妇女到坟地烧纸的。乡长的母亲是二十一年死的,有遗像,年三十晚上拿出供上,乡长就大哭一次,以后供一正月,初几日供酒饭,以后只供水果。
二、横的组织
(一)家庭大小
1、自然家庭
行系
所谓行系,指家庭中现存的家主及其父母,祖父母,子女,孙子女之间的直的关系。凡属家主的这样直接亲属,都属同行;家主的非直系亲属,就属异行。一行一行地看,固然行是直的分析,但我们要看一行一行的关系,却是横的分析了。
一行的占78.2%。就是说家主没有兄弟同居的为最普通,至于两行的反比一行半的多,恐怕是因为所谓二行的,在统计中所包括的稍微复杂。
合起行代两方面看,则知卢村一般家庭并不大,只有一行合一代半。就是一对无兄弟同住的夫妇,和他们的未婚子女同住的家为最多。
没有寡妇或鳏男的孑然一身的家庭。每家至少二人,多至十七人。二尤以三人的为最多。占23.6%。六口以上的才七家,占百分之12.7而已。三口最多,与一代半而一行系得情形相合,就是一家有夫妇俩和一子或女得最多。但也有一母两子,或一母一子一媳等情形。
每家平均人数很低,只4.6强。其实趋势恐怕比这个数目还低,因为分家风气的盛行,八九口乃至十几口的家,将来是否仍能多见,就是问题。而且如果现在晚婚因经济破产而较诸往年多的印象是正确的,则大家庭更是渐趋消减了。
2、经济家庭
自然家庭因为出生死亡,迁徙等因子而很不稳固了,经济家庭的大小更是难定。
自然家庭二五五人,再加上十个外村来的佣工和三个亲戚,共二六八人。家数没有改变。所以经济家庭每家平均4.9弱。那个十七口的一家,雇工三个,所以经济家庭变为二十口。那个十四口的一家,雇工二个,于是也变为十六口。有一家本只五口,然而加上两个亲戚和三个长工,变为十口了。
(二)家庭关系
1、夫妇关系
卢村现无悍妇,总是夫高于妻而压制之,妻默不声。有一家妻曾常与夫吵嘴打架,结果不容于村而迁了。又有一人,现为乡副,年轻时,曾在北京纳妾,妻亦听之。年青夫妇却也从不出来什么不平等,除了吃饭的时候,夫有时可与长辈先吃,而媳只能吃残肴剩食;这时夫妇不能管家里的事,只是被家长管着,相互间倒也没有什么冲突,但到主持家务时期,夫变为家主,妻就几乎样样服从了。虽然关于亲戚往来,家内琐事,妻常作主,对于整个家庭对外交,有许多妻全不知,有的知而不能参加意见。
不过除了礼俗上夫妇不准平等的几件事,如婚丧等礼节以外,在作事上,看重妻的也有。
以上指一般夫妻关系,我们可以找几个问题看。
年龄差
年龄相差或大或小,无甚关系。不过有的相差太远,心理上的阶级不同,则夫妻关系也往往发生问题。例如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娶了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则这个男孩子往往不为女孩子所喜,而且他也必时受妻的指导,而自觉卑下,也或觉不服。但此皆暂时现象,日后成年,夫仍会来到指导的地位。续弦夫妇间,年岁也往往相差太远,心理上自然容易发生冲突,不过这种关系,都不极为明确。
同姓婚
卢村同姓婚的有六对夫妻,在六家中——在夫妻总数六十五对中,占百分之九点二;在五十五家中,占百分之十点九。陈陈氏,刘刘氏各一,四个李李氏。都是外村的。
地域距离
夫妻二人的生产地距离没有很远的,于是文化上的差别比较很小。好,自然免去许多冲突;坏,却少有进步的机会。
结婚特式
卢村村子虽小,而有着多量的特殊情形,所以在正常的婚姻以外,又有许多结婚特式:
(1)童养媳
村中有一家看庙的已两代童养媳了,老道妻和其媳都是。这一家童养媳没有受过气,或因婆婆性情好或因家中人口少,女家将女儿从小就送就男家,说明白就可以了,不必有什么礼物,因为给人作童养媳的差不多都是穷的,到了结婚年龄,也有婚礼,不过总是极简单。
(2)养老女婿
招养老女婿的手续是这样的:先将女婿认为儿子,然后将自己女送到本家或亲家去,再将女儿娶进来为媳。婚礼与普通相同。现在有两个是被招为养老女婿的;父辈的有三人,祖父辈的一人。以前未考。
前乡副之媳,招西二旗瓦匠潘老黏来村为夫,既为招赘,就应姓妻姓,但后复姓潘。生子年十四即为之娶妻,一二年媳寡,又抱养子。情形复难。
一李家,有三弟兄,父被老道的本家招为婿,应姓陈,但后复姓李,开茶馆。
有一刘姓,母瞎,母本姓李,后招村西南白沟河的刘某为夫,现夫已死,家不姓李而姓刘。
村中木匠的祖父姓李,抱一养女,后又招了一个流落到本村的山东人为女婿,遂生木匠,木匠碎夫姓刘。一个七十七岁的傅某,在他五十二岁的时候,为他十五岁的女儿招了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婿。你问这现在已四十岁的女儿姓什么,她说“傅傅氏”,意即夫已姓傅。但其夫向外人说自己姓王,大概是在他的岳父死后,就回复姓王了。
更有一人,名为招的女婿,实际已是娶妻了。岳家姓刘,尚有岳母一人。他仍姓他原来的郝姓,而且将妻带到老家平西府去住,岳家的地产却仍在本村,岳母说是她的,他说是他的。而女婿所生女儿,住在岳母家,也仍让这外孙女为郝氏。
招女婿最大功用在死后可以有同儿子一样的人养生送死。其实等到死后,这儿子的功用差不多完全失了,所以又复了原姓。男子终是男子,姓是不易改的,改一下姓他能和养子一样得到许多遗产。不过往往能比养子保守或发展这遗产,有几个村民作这样的结论。
(3)坐山招夫
坐山招夫,也是招赘的一种,不过这是女子自主的,找来的夫,没有为人子的义务,只是来妻家住而已。卢村一个坟地现住一家(但隶属贺家村),那女家主本贺家村人,嫁与陈营某,且生一子,夫死,承继夫的产业,遂又招北方人一穷佣任九为夫,自己三十余岁,复夫已五十三岁。后夫又生二子,后夫现为贺家村乡长。
(4)续弦
男子续娶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前妻死了,一个是前妻休了。这一代,只有现已六十二岁的村中财务专员曾离婚,而在二十四岁续娶了一个小两岁的妻。因前妻死而续娶的有六人,往往夫妻年龄相差太远,于二人心理有相当关系。
(5)改嫁
娶寡妇,村民认为倒霉,但夫妻本人则不如是想。改嫁多半是夫人于妻十来岁,但也有一人,夫小于妻六岁。
(6)妾
现任乡副兼甲长,第一妻早死,续娶,现已有二女。曾独身在北京一个大药铺站柜,年近千余元,有了钱,又不常回家,就在外胡为,每日花二三元。于是朋友鼓励他纳妾。结果以两百元买一比自己大四岁的寡妇为妾,租房立家。这时他二十三岁,续娶已一年。妾永清县人,先嫁王姓,生一子,夫死,被拐卖于东省,价千元。卖后为她子娶媳,又曾抱一女。妾也曾来本村。同居十二年后,妾趁夫回乡机会逃跑,夫后在法院起诉,距今二十年,今年忽在清河相遇,夫大骂之,但很怕她找到村里来。
2、亲子关系
亲子女
一般而论,亲权当然很大,父亲让儿子去做什么,儿子总是得去作的。而且因为家族观念深,儿子也总是为从父亲。例如有一个人和弟弟打架,儿子都奋勇打他们这叔叔。
那红带子家有一个人,年轻时在北京做机器裁缝,每天赚二三十吊,就将房门一锁,出去玩去了。老了回乡,就不让两个儿子入学,之自己教些旧书,也不让他们学徒去,之让他们赶脚。他说:“不应使儿子有学问或有本事。我在外多年,没有一个钱剩回家,如何让儿子赶脚,倒可多得现钱给我花。”二子都很孝顺,每次赶脚回来,必给父亲带点可口食物,一包好茶。父亲却常出去打麻将或其他赌法。有人问二子说:“父亲不好,为什么还供给他?”则答:“只要他良心过得去。”
父子总吵架的还没有,不过有一家,两个儿子都已分家,老两口独自过活。
从礼节方面看,父子关系稍是死板的板的,因为子对父不随便说话,不随便坐卧斜倚。
母子间的关系就活泼多了,许多爱的成分表示出来,甚至很显明的溺爱。有一个三十多了的尚鞋的,好赌钱,母亲劝不听,有时半夜里输了回来,大发脾气,母亲仍问他要吃什么不。
母子间关系密切也可由母子间说话比父子说话多来证明。母亲对于家外的事,有许多不是从夫,而是从子得知的。
有继母的儿子现有两家,关系完全不是如本地儿歌中(如小白菜)所表现的那样恶劣,虽然有一个继母自己也生两子。
对于小孩,父母当然爱旧,也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明显事实。送女孩入学念书是今年才有的,这也许可以算是以前轻女的一个例子。爱虽真爱,却不适当:例如给孩子零钱买吃食,舍不得让孩子早上学,怕年小挨打,和邻儿大家偏袒等等。至于孩子们的不济和其他许多坏习惯,父母简直不管。这是因为父母只是直觉的以为孩子可爱,理性的以为孩子对自己有一个接续香烟的功用——这当然不包括女孩——完全没有替子女想过。
过继子女
家族观念深,以为无后是最不应当的,虽然没有因为无子而纳妾的,却有不少招赘或过继儿子的。过继或抱养人家的儿子作自己的承继人,是宗法观念的结果,但事实上,许多承继子,都过活得很不好。
一个到现在还留着小辫的六十岁的人,租地十五亩,典地六亩。他父亲就是从太平庄抱来的。那个潘寡妇也抱了一个儿子,而且已有媳了。也有一个早已死了的卖烧饼的,饱了一个七里渠的孩子,后来自己又生了一个。结果抱养子走了,这抱养子现已有子。
过继儿子都是自幼抱来。有的抱亲戚的男孩,有的抱朋友的,木匠的父亲(养老女婿)的伯岳,就是抱立水桥的内侄为子。有一个人在三十岁抱了一子,后在四十五岁续娶,生子,于是将所有抱子转送本家为子。
也有抱女孩的,木匠的父亲的岳父,就是抱的女儿,后来嫁给这木匠的父亲,所以这个岳父只找了两个与自己不相干的男女,使他们结了婚,而又作了他们名义上的父或岳父。这曲折全由宗族观念而来。
过继子女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假如有许多本家,他们会出来阻挠,希冀以后有一个机会多得些财产。现在那家两代寡妇的李绝户,就是这个情形。
有几个村民说:观察起来,抱养的儿子不如招来的女婿过得好,如果这印象是对的,则其心理上社会上的原因,是值得研究的。比如说抱来的儿子,多半是人家不喜欢的,女婿则必招好的。也许家庭将来的好坏,就在他们这差别上。
3、兄弟关系
一系的家庭多,表示兄弟关系不很密切。但兄弟们全是排行着他们的名字,有时支派很远,出了五服,名字还有一字相同。如启鹏、启祥、启才;兆英、兆海;德厚、德存、德源、德来;永斌、永旺;广仁、广义、广礼;德有、德禄、德廉、德明、德才、德智;兆诚、兆祥;世明、世荣、世华、世富;文复、文秀、文起、文元、文华;德禄、德全;英才、英华、英芳、英贤、英惠;世春、世秋;文元、文才、文禄;纪永、纪安、纪兴;振续、振声、振华、振微、振业、振风、振周、振庄。这都是大名(或叫学名),小名则有的排着,有的则否。
这是与女孩不同的,女孩多半只有小名。不过因为今年也有女孩上学的,所以增了许多大名。
由分家,弟兄打架和其它小的争吵,都可以看出兄弟往往不和睦,不是明争,就是暗斗。
那家汉军旗,老兄弟三人,很早就分了家,大哥和三弟常因细事吵架,有一次老三的狗跑到老大家里去,老大的儿子将狗打晕了,这被老三看见,于是两人各率其子混打一场。结果老三因人多而将老大及其子打败,成了官司。就因这点小事,花了许多钱。
老大有二子,也不和,兄说弟太鄙吝小气,弟说兄诈伪,于是兄弟见面不说话,虽然都在乡公所一同办事。
分家后,常是互不往来,是想得到的。有的名未分家,心已分了。一李家,兄弟三人,因为有母,没有分家,外看极是和睦,但三弟要续娶时,全家都帮忙,然暗地百计将三弟平日在外所租拿出花用。
兄弟关系很好的也有例子。前述葬礼提到的那个死了的青夫。他的哥哥就在他死后,多少负起他的寡妻和孩子的责任,虽然他们二人已分了家。
一般言之,除了在重要关头,如经济的问题,兄弟之间总保持着不好不坏的关系。他们在礼节中也仍按自己的地位行事。例如上述青夫死了,他的光棍本家哥哥就由南苑赶回照料,又如上述过继了两次的那个人,听说他第一次过继给的那家弟弟结婚,也赶紧由北平珐琅店告假回家参加,因为名义上他是本家哥哥。
4、家庭妇女关系
家庭妇女活动范围甚小,除了到了相当年龄后可以串串门子之外,只是囚处在小小的家院,农闲时藏在屋里做做活计,农忙时,才到场院去,也下地工作。于是家庭妇女终日相处,这里面除有血统关系的母女,姊妹之外,还有婆媳,有妯娌,有姑娘。而尤以后数者关系为复杂,因为她们以前的背景不同。
复杂固是复杂,在卢村还没有多少冲突事件发生。这固然因为母子间,兄弟间,兄妹间的关系常是圆满地保持着,则以夫为主的妻对婆母,对妯娌,对大小姑,当然也无多大问题。这也因为家庭中还有尊卑等级的遗留。例如儿媳对婆母习惯上是应服从恭敬的。有一个注重礼节的家庭,老婆母有五个儿媳,儿媳在她面前是不许坐的,如果五个儿媳同时在她前面站立,都极威风。
兄弟如果已然分家,则妯娌关系当然少了,即使兄弟还在一家,兄妻的权威常在弟妻之上,长兄的妻更是如此。娶来早晚,年龄大小,都有以使然。
姑嫂间的关系,大概要从青年心理上去观察,因为村中女子全都出嫁很早,没有壮年以后还作大姑或小姑的,虽然村中有一个永回娘家住的寡大姑。
第二节 解组
一、部分解组
我用家庭部分解组来表示那种有长时间不在家庭的分子的家庭。这含有因职业关系而长时间外出的分子的家庭和家庭分子在外安置外家的家庭。
全村因职业而外出的,男子共二十七人(占全男口百分之二十一点六),女子一人(二十八人占全人口百分之一十点九),分别出自十九家(全村家庭之百分之三十四点五)中。人口很多的家庭如果有一二人外出,关系比较还轻,因为这外出的人年纪不会太大,即绝不是家主,则一家整个的不会受多大影响。然而外出人口所留在家里的妻和子(出外人口都是结了婚的)还会在许多方面发生问题,家庭生活对他们就有了缺欠。
在人口少的家庭中,出外人口影响就极大了。有一家只有二十三岁的妻一人在家,夫在北平佣工。于是两人完全不是生活在家庭里,只是夫有时会意识到自己有家在卢村,和妻有时会意识到自己是在家里。他们的发展生活的家庭,被经济压迫所赐与的孤苦伶仃消融了。
出外男口二十七人中,有十人是家中无父(或死或也外出)又无兄弟(或无或皆外出)的,即只是一系。家庭是一代,二代的各一人,一代半的二人,二代半的四人。就是说出外男口中有百分之三十是家无男子的,而这百分之三十,或有母,或有妻,或有母有妻有子女。这十家占五十五家的百分之一十八点二。就是说约有五分之一的家庭因职业关系而不美满,对于在外的人和家里的人,都有坏的影响。
第二种部分解组,由于家庭分子在外安置外家。这种情形,现在没有,不过二十年前那个纳妾的是一个例子。他续娶了一年之后,忽然纳妾,同居十二年,结果他村中这个续娶精神上当然受大影响。家庭活动自亦停滞,虽非整个解组。
二、整个解组
分家
分家是一个普通的事实。全村有十七个姓,但有五家刘,三家张,两家董(一董有本家),却无宗族关系。所以全村无宗族关系的二十五家。就是说全村五十五家中只有百分之四十五点五没有宗族关系。
二十五个宗族中,有九个是分了家的,分成两家(两姓),三家(一姓),四家(五姓),或十二家(一姓)。有的是这一代才分的,有的是已经出了五服了,这样分了家的共三十九个。就是说这九个宗族平均每个分成四家,实在情形也是分四家的多。
这还是只就村里说,若再计上迁出的支派则更多了。现在村中有两家长兄迁到贺家村去了。
这种家庭解组是整个地将旧的家庭分化成几个新的家庭。这种解组是必然的,没有什么崩溃的意味。
遗弃
村中有一哑妇,今年四十七岁,夫五十四。夫自二十年前到现在永在北平安家(以贩鸦片为业)。这与上段所记的外家不同。那个外家,男子自开始纳妾,似以村中妻为妻,后且归家。这人却是真正的遗弃。于是他们这个家庭整个解组了。这哑妇没有回娘家,也没有到她已嫁女儿那里去,去住在已分了家的夫弟家,默然地作推碾子等工作,五亩地也被这夫弟卖了,但养活着她。
休妻
村中没有现代所谓离婚,只有一个人曾在四十年前休过妻。休妻理由似乎只是他不喜欢她。这被休的妻没有生过孩子。不久在二十四岁时续娶生二子。休妻就是一个整个解组的形式,不过多少年没有这种情形了。由遗弃和离婚的只有二人。可见家庭束带还是很紧的。
自杀
这休过妻的人第二子,娶媳没有几年,就上吊死了。原因虽不明,但已表现家庭在骨子里有到使人自杀的程度的冲突。这上吊的妻留下一子,夫也续娶。这妻的上吊,使夫家花了许多钱,为应女家之要求买好棺材等。
改嫁
最近本村那个从小守寡的寡妇和家中住房的结了婚了,他们已经来往了约两年,也有过私生子。寡妇原有的家庭就解组了,虽然这家的过继二子仍然和他的妻继续这家庭。
绝户
绝户是最完全的解组。卢村不知已有多少绝户。例如村中最老的也是最大的两娃,现在一姓只剩了一人,虽然他现在已有二子,又一姓也只剩冷落的三支。连本家都绝了的虽未听说,必是有的。现在村中大姓有一支只有一个寡婆和寡媳,自立一家,并且有十七亩地。她们没有过继儿子,似乎因为本家们不许,不许的理由当然应是觊觎她们的财产,这样下去,他们这一家,在她们死后(媳已四十九),当然绝户,家庭完全解组了。
第三节 功能
家庭的最大功能当然是生物的,是生育,是保养。传宗接代在一般村民看,似乎是家庭存在的唯一根据。如果这生物的功能没有达到,必尽力用各种人为办法来完成它。结果在生物组织内,掺进而且保持着大量的宗族关系。
人的食色两大欲望,都在家庭解决。扩大地说,家庭除了上面那生物的功能以外,经济的功能占同样重要位置。它是村中经济活动的单位。个人的经济生活要靠它为根基,正如村中一切制度和组织,也只有拿它为基点。经济生活是家庭集合的共同的活动。生产和消费是全家的事,虽然家庭有许多分子,尤其是嫁来妇女,手里有相当的私蓄。
村中的教育当然不能靠学校那一个简单粗陋的组织。如果可说教育就是生活,则直正的教育发展于家庭。在学校里得到的只是死知识,只是莫名其妙的字句。惟有家庭教育告诉孩子如何作人,如何业农,如何帮助他人(也许只限于帮助与自己家庭有关的亲友)。但教育的方法只是传统的,经验的,而非意识的,科学的。结果生活是教育了,而生活并未因教育而改进。而且家庭无论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很难使儿童个性和社会性发展,以完成教育的目的。
正式教育(写字,读书)事实上有的不到学校去受,而在家里写写念念,结果正式教育与非正式教育在家庭中混而为一了。对于女孩关系更深,除了幼小的时候还可以从街上得到外面的知识外,到了想当年岁,就几乎完全埋没于家庭之中,为家庭所熏染乃至训练。有意无意地是使她们将来到婆家能够这样。
宗教也是家庭功能之一。差不多每家都有一个佛龛立于堂屋。而供佛之外,当然还有敬祖,这慎终追远的家庭功能,和上面的生物的功能,又发生连带关系了。
由政治方面看,家庭是一个政治活动的单元。村中在前清时,有过地保制度,就是以家为单位,每家轮流认知。现在一切的国家的和村中的财政,都是按村收缴的,虽然地亩多少也是一个因子。又如选举乡公所的职员和到青苗会去吃面,都是以家为单位,而由一代人代表去参加。一人一票的制度是还不能梦想得到的。
其它一般社会关系,也莫不以家庭为活动的单元。婚生丧祭诸礼的应酬,是家与家的,虽然是由一代人代表,这代表除了名义上,实际上却不一定是家主。村中其他来往也以你是老王家的,我是老李家的,二家以前有过什么关系为标准。
家庭的功能,几乎包括个人日常关系的各方面。以下各章所论,几乎都不能跳出家庭之外而活动。
第一节 生产
一、农业——主要生产历程
农业当然是生产的主题,它整个地影响了村民生活关系与生活态度。村中整个关系依它的活动方式而决定。它是由许多因子所组成的一个生产历程:
(一)耕地
1、亩数
村中只有4家(7.3%)没有耕地,其余51家(92.7%)是农户。这51家中有37家(全村的67.3%,农户的72.5%)是地主,有13家(全村的23.6%,农户的20.5%)是租户,还有1家(全村的18%,农户的2%)只是种着典的30亩地。地主中有26家(70.3%)是自耕的。还有11家(27.9%)是半自耕的。自耕农中又有1家在自有9亩之外典种3亩。
表1自耕农及半耕农分配
租地种的也有2家又典地种,16亩,18亩。共计4家所典的地57亩。
主要的耕地是自耕农的895亩(其中有4块场地),半自耕农和租农所租的561亩次之,最少的是典地57亩。结果全村耕地是15顷13亩。不过自耕农种有40亩租出,有16亩典出,未知这56亩有否,或有多少是租给或典给本村了。所以全村耕地,有稍少于15顷13亩的可能。
表2 租地分配
其实本村约有18顷地,因为除了那895亩自由地外,还有两个家不在本村而地在本村的宦家的约9顷地。另外从外村租来的约2顷。全村租地561亩,除了这由外村租来外,约有3顷是租的那两个宦家的。宦家其余的5、6顷则租与外村,而名义上仍说是租本村的地,事实上也向本村纳青钱。
2、地亩分配
那两大地主:一是那家汉军旗人的由本村迁出的本家,一是这汉军旗人的亲戚。前者有6顷多,后者有2顷多,共约9顷。占全村地亩半数,然而地主是离村了的。我们详看村内的地亩分配关系。
地主以有10至14亩的为最多占22%。但地亩却占9%。一般言之,有35亩以上的只有21.6%家,而地却占53.5%,其实在20亩以下的就已占了57%了,而地只有23.2%。至于口数也和家数一样。有35亩以上的人口少,而土地反多,25%的人口占53.5%的地。若算上20亩以上的则56.7%的人口占76.8%的地。
不过,以口数比较则较以家数比较情形为稍好,因为地亩多了,平均口数也有增多的趋势(这个增多的平均数受了1、2个大家庭的影响)。这也可由每家亩数较每口亩数相差为大来证明:35亩以下的每家亩数14.3亩;35亩以上的每家多4.2倍。而35以下的较以上的每口仅差3.4倍。这种比较连租地在内亦然。
地不是一般穷地主所能租的,而以自己没有地和自己有多地的人租地多。地主租地的结果增加了35亩的家数和口数,而减少此数以下的家数和口数,因为土地增了约半倍。但这对穷地主好处并不如对富地主好处多:对穷地主每家增不到1亩,而对穷地主增11亩半,虽然以每口计,则穷地主种较富地主多添些地亩。(穷增0.7,富减0.2)。
地主的地平均每天得24.2亩,每人5亩。计入租地则每家31.9,每口6.6亩。同时家庭大小是4.9人,这比全村的家庭大小大0.3。
只论租地,租农所租仍以10亩至19亩为最多的家和口,半自耕农也是如此。而趋势是10亩以下的较20亩以上的为多。租农13家63人所租的地是27亩。半自耕农租地的有11家79口,地共284亩每家平均前者是21.3%,后者是25.2,这与地主的平均24亩相差不远。租农租地不像半自耕农租的多,大概因为经济能力弱点。
租农每家平均人口是4.8;半自耕农是7.2。
这半自耕农每家人口特别高,也有缘故:全农户中共有12家是6口及更多的,共100口。这12家中有50%是半自耕农,这100口中有61%是半自耕农。半自耕农全数仅是11家79口,而其中有6家61口,是6口以上的家庭,所以影响于每家平均数极大。也许正是因为家庭人口多才觉到自己土地不够用,于是租地而成为半自耕农了。
3、地价等级
土地分配虽然不均,如果穷人所有土地都是好的,地价都贵,则情形也许好些。不过事实上,愈是穷人愈不能贱卖或保守好地,这种权利只是富人的。
土地按纳粮时分法有等级,其实这样小的一个村庄地的好坏绝不能差到哪里去。好坏虽然看土壤如何,也看所在区位,洼地就不如高地,因有潦的危险。最坏的可卖24元,最好的不过40元。普通总在30元左右,1亩可打1石多,但也看会经营否。
全村耕地以15顷计(其中十分之四是租地),则值4万5千元。51家就主要地生活在这个资本上,平均每家不到900元的资本。若拿每家地主平均的24亩为准,则每家地主所借以生活的只是720元的资本而已。若以78.4%地主所借以维持生活的每家14.3亩计,则只430元而已。其实最富那一家地主有90亩,只值2700元。其次1家有72亩,虽然他还租了70多亩。
4、耕地大小
每家所有耕地本已不多,少的有2亩、4亩、5亩的。而这少数的耕地又常是分散村之四方。有1家51亩,分成3块,1块22,1块13,1块16;另外还租了几块(45亩)。这种块已是不小的了。有一家30亩地,也分成3块,2块各4亩,1块13亩,另外也租了小块地。有一个租户,只租了22亩地,却分成2块,10亩在村的南洼里,12亩在村的北洼里。
一块耕地大到3、40亩是绝无仅有的,除了那两家在城里的大地主的地,和本村所租的黄寺喇嘛的地。例如北庄子那两家合租的110亩中,有60多亩在村北,30多亩在村南,都是这喇嘛的,另外又有两小块。
耕地本小,又分成许多小块,这使工作者要花许多时光在道路上,由家送饭到地里去,就须多花宝贵的功夫。
耕地每家尽管少,地块尽管小,而每家又不能同时只种一类粮食:玉黍,高粱,豆子,种种都得间杂地种些。常可看见一小块土地,种着五颜六色的作物。
耕地固然种得没有一些隙地,墙边,道路,院角也是布满了植物,其中少有增美观的花草,而都是可以充饥的食料。
至于栽培菜蔬果实的园子也不是没有。每家普通虽都在住房左右或院中隙地种些白菜之类的东西,除了一两家有一亩左右的这种园子之外,种植菜蔬的地方都是小得可怜,因为这又与水井的有无远近有关。
这种有地必种,每种必杂的生产方式下,不能大量生产,因为一切较改良的工具全用不着,更不必说大量生产用的机械了。
(二)工力
1、人工
家家都在那里尽力使用各分子的力量于工作;农忙时尤其如此:男女老幼常是全体动员,虽则所担任工作有轻重简繁之分。家主也许太老了,不便活动,于是在旁指挥子弟和媳女们分工地干去。妇女们除去下地打场外还要为全家预备饭食(推碾,推磨,烧火,作饭)。稍大的女孩也替母亲作幼小弟妹的保姆。这些为完成农业生产历程所花的人工是不可计算的。尤以妇女的时间为然,农忙她们固然不得闲着,农闲时她们(有些老年除外)又须作各种活计,如拆洗衣服,制补衣履等。
虽然全体动员,有时人工仍不够用,于是有了雇佣制度。有长工,有短工。短工都是在雇主暂时急需时雇的。短工按天算,管他们饭食,一天三顿饭(长短工皆如此,但冬天两顿)。也给他们些钱,钱的多少要看佣工的供求如何。春天4、50枚,拔苗时60枚,除杂草(“割地”)时人最忙,雇工也最贵,因为此时即使有长工,也常须雇短,普通10吊乃至11吊。有时从平西府市上雇,一天15吊,后涨到1元4天。当时1元合40吊。收割时,雇工就又不紧迫了,因为可以先后收割。
又有一种季节的短工,叫“委冬”,就是在冬天到一家帮忙,既可省自己饭食,又可得几元钱,钱的多少也没有一定。
还有一种是长工,分一整年(“年对年”)八个月和“完了完”三种。一整年当然有时忙,有时闲;八个月就闲时少,因为他们是由春耕雇到秋收的;有的期限实际较长,如乡长家长工总是到立冬后,一切工作完了,长工期限才满。工价论年的总是30余元,八个月或完了完的在27、8元左右。雇工若急用钱时,少两元也可以雇到。
长工有好坏,一完秋就雇,则可少花钱雇好工,若等到过年后再雇,就都是人家挑剩下的了。一样的好工,一样的工钱,也看雇主的能否用人而定其生产能力的大小。雇主如果懂如何种地,常到工作场所去监视,又会给雇工些好处如较好饭食(少给小米吃,常给米面和酒)之类,则雇工的努力常是无问题的。
村中雇有长工的有10家,共耕地7顷(有一小部租出),除15个佣工外,还有10个可以工作的地主,于是平均每人可以耕种28亩。实际应不到此数,因为地主家还有许多零星帮助工作的,到忙时还叫短工。
以工钱和所能种亩数较,则1亩约须1元,再加上饭食所费,则1元余。但有一人,自己种10亩租地,18亩典地,共28亩,他说1亩地除2元2角租钱和3角青钱之外,工力钱5角。这工力钱少一半,或因只是按自己工力算的,而非按雇工算的,因为八个月的工是28元,种28亩地,正应1元1亩。
2、兽力
全村驴骡马牛36头以上。51家农户平均三家两头,有几家独有两头以上,有一家运煤的有三头,虽然地连租的20亩只32亩。
各种牲口价格也不一样,要看它种类、年岁,强壮而定。村中只有两匹黄牛,一是一家看坟的的,值4、50元;一是北庄子租户的,值90余元,主人谓可值三匹马。马村中不多,十来匹而已。马价也不同,有一匹值5、60元,有一匹公会里的瞎了一只眼睛的瘦马已卖了31元。骡与马价似。驴最多,而好坏差别也很大,有的贵到百元以上,有的贱到15元左右。
牛力最大而耐久,便于耕种,但不易养,且不宜于驼物与驾车,牛车辕须大,行动也慢,马驴骡则能用于任何工作,耕地,拉车,驼物,拉磨都可。而尤以驴马便于小量或轻便运输,虽则大车必须以马或大骡驾辕,而也往往以驴拉前套。驴更有一好处是易于养活,马须一天饮两次,饮完了应遛,所以驴在村中极多。
与它村比较卢村牲口是很多了。牲口多则生产力强,这与合村生活有关。
牲口虽已不少,而仍有时不够用,于是各家可以互相白借,有一家收割16亩荞麦。自己有一马一驴不够,还借了两匹。这与邻村不同,在东小口村,借一回花一回的钱,而且借拉车一回钱,借豁地一回钱,借套磨又一回钱,每种工作所花多少也不等。
牲口也有相当的消费,须建牲口棚,须喂草料(乾草与豆子,伏子之类)、须为之钉掌。所用各费用也因牲口种类而异。
(三)农具
农具是农业生产中的主要资本。它可以表现生产技术的阶段。卢村所用的都是很简单的,虽然名目也有几十种。这种农具的设备如果要完全,大概非200元不办。不过如果不要大车,辗子,磨等,100元就够了。所以有大车的只有10家,辗子11家,大磨7个(另有一个以磨豆腐为主)。这种不易买的农具,常是互相借用的,其它农具也是如此。
农具种类及价格。图片来源:北京大学图书馆燕大论文数据库
除置买费之外,还要常花修理费或重买费。所费是与地亩多少成正比例的,实数不易计。
水井在农业上很是重要,可是全村除了坟地有1井已枯外,水井只有7口,而除3口是官井,3口在人家外,只有2口是为种地而打在地里,而其中1口又久被军队填毁,几乎不能用了。所余1口是北庄子大租户的,井口普通都与地平,只有庙前是大官井有砖砌大台(也惟有此井口大)。所以最近就发生了一家小孩掉下井去,好容易捞上来的事。井都不深,1丈上下而已,所以多是用挑水扁担钩着水桶打水。
官井是为喝的,家里的井虽也是为喝,而更主要的是为种园子。在园子里的井和地里的一样,须有辘轳。
种园子除了井,辘轳柳罐以外,还有大镐,铁锨,三齿,小四齿(2角),毫镦(1角)、韭镰子(1角),花铲(1角),平耙(6角)、蒜搂子(1角),大园子里在作畦时更有蒲衫子,草衫子。
(四)种子
种子一般地总是选择了的。自己打了粮食,总在农闲时挑那大的好的留下作来年的种子。然而这种选种工作并不十分小心,结果也不会有什么进步。
(五)肥料
肥料种类不少,主要的是牲口粪,而其中又以猪粪为大宗。猪粪是自己养猪在猪圈造的。其实也不纯是粪,因为任何秽物总是倒在猪圈里,叫它腐化。从德胜门关上买的粪(羊粪等)一大车(不足千斤)1元。其次为大粪(即人粪),从清河兵营(旧六军学堂)买一千斤3元3,或3元6(二十三年四月下旬合作社曾以6元买17车);从北平北苑兵营买3元4。这两处,在阳历年后买最好,因油水多。大粪到冬天凝结时才能运。普通买大粪以粪箕计,一百粪箕值5元,重八百多斤。
此种肥料的价值,如果不大量购买。再加上用大车拉的运费,每单位就贵些了。
也有极少数人用肥田粉。麻渣子用在地里的少,多是用在园子里。
每亩地用粪的多少没有一定。如果有钱,而且是种自己的地,往往多用;否则往往少用。那北庄子租户曾在一顷十亩上用了一百车牲口粪,即一百元的肥料。第二年自己养猪养牛全年造了八十多车、又买了五车,总数已比第一年少了,因第一年赔了些。
粪的安置都是院中,或街旁,这是与卫生有极大关系的。“腊七”有“刨冰”之俗,将冰从坑里刨来,丢在粪堆和其它角落污秽处,说可以免生虫子,这种行为似乎有种卫生的意义。
(六)产物
种地是按节气的(所以许多家都有黄历)。过年后,人人都玩几天,到“雨水”就上工了,开始整理粪。“惊蛰”地气通。“春分”大麦下种(俗名下种为“讲”),“清明”豁五谷杂粮。“谷雨”豁芝麻棉花。“立夏”,“小满”,以至“芒种”以前都可以豁地。但“过了芒种不可强种”,意即不可种“大田”(即五谷)了。过此到“夏至”种十三叶的晚玉米。“暑伏”豁荞麦,过了“白露”到“秋分”,种小麦,“寒露”就下霜了,不能再种什么。
收成也按节气:“夏至”前后拔小麦,“处暑”以前收秫子。“白露”是大庄稼生日,高粱,玉米,谷子,豆子都熟了。“秋分”收快皮青,黄豆,然后黑黑豆,白黑豆,绿豆等。小豆在“寒露”前收。芝麻也在“秋分”收。棉花晚,过了“白露”是第一碴,每三天剪一次爆开的棉桃,直到“寒露”还有未开的,谓之恋秋。荞麦最晚收。到“立冬”则地场皆完。
近一二年来粮价低,而廿二年尤较二十一年为低。而农民卖出时更低,因之谷贱伤农。麦子由二十一年的6、7元落到5元8,芝麻由18、9元落到8、9元,甚至6、7元。玉米由5、6元落到3、4元。豆子由5、6元落到4、5元,有一年花生到过4元1石,但本年很贱。小米也落到6、7元。以前大麻子随小米价,但近来因可作机器油(如清河制呢厂所用的),于是价较高了。
也有涨价的,如带子棉花每百斤在二十一年是11元,廿二年涨到13元。这一方种的多是线花。较州花好。“秋桃子”也有人种,但不出长纤维。美棉种的不少。棉花剪了带着籽以100斤卖的多,不常卖弹好了的。3斤棉花可弹得1斤,2斤是棉籽。100斤可弹出30斤纯棉,每斤卖4角(商人卖4角2),才12元。而其中还花弹费,如果雇人,8分1斤,还管饭,何如整个的百斤卖13元?虽然剩不下种子。
种芝麻是近几年时兴的。乡长在民六起始种芝麻,年年有利,十七年来除二十二年和以前某二年外,收成都好。一亩可打16元。二十二年落到6元3、4角,仍比它粮贵。全村见他种芝麻得利,不数年皆仿效,到现在只有几家没有种芝麻了。这是提倡农业很可注意之点:显然大利,人必趋之。
植物杆可作燃料,玉米秸1元80到100“个”,每个4斤。芝麻秸贵些,5角100斤。
粮食外、出产菜蔬,但除一家偶尔卖菜之外,大部是自家食用。
还有动物生产。可以过活的人家都有“鸡犬豕”。普通一家有2、3只猪,养大了在年下宰了或卖。大猪总有150斤,肉100斤以上,但大猪普通很少,都是些100斤左右的,纯肉有80、90斤的。在前清时,旗人到腊月二十八九才开饷,到此时,清河东西都涨上价去,等附近旗人来买,猪肉当时可涨到4吊大钱1斤。二十二年1元6斤,较二十一年多2斤。有活卖的,有自己雇人宰了再整卖或零卖的。宰猪的多由外村雇。
鸡没有大批养的,至多20上下只,一年也可以产许多蛋,又可卖鸡。不过这二三年来总“传鸡”,死的不少。
猪,鸡,和狗一样,都每天喂两便,是稃糠剩饭之类。是妇女工作之一。
村中还有两家有几只小山羊。猫也是许多家养着的,因为它能捕鼠而间接成为生产者。
大牲口因为生育少,所辅助于经济的多不在卖了它们的子女,虽然买小驹而将它养得能使用了,再卖掉,也是赚钱的方法。
贫民在冬天搂柴火,在收割庄稼时,捡遗剩,都是一点收入。在外村(如小口)有“开叶子”制度,就是在玉黍熟时,地主开放一天,允贫户到地中去劈下叶子。但在卢村其它许多村子则地主自开。
(七)销售
出产品除了自己用一些之外,都要将它换成钱币,以便买它种消费品。
粮食等主要生产都是运销外处,有的送到北平清河或海甸的熟稔铺户,请它代卖,有的送到清河集上去卖,但后者卖价较低。
小量产物或是卖给村内,或是卖给外来收买的小商,如“合(换)鸡子的”之类。在兵差盛的时候,劈柴,乾草,玉米秸等都必被乡公所替军队收买了。
(八)灾害
任有多大的努力,天灾人祸一来,生产量总得打个很大折扣,甚或酿成灾荒。关于人祸,如民十五的南口之战,我们先不谈,留待后论。只看天灾,卢村不能不说较附近各处为幸运。
昌平州志上记了许多自道光到光绪的昌平的灾害。有饥疫,大风,大雨水,雨雹,旱蝗等。虽然卢村未必同时也受同样灾害,至少受些影响。
民国后的卢村有三次凶年。民国九年闹蝗虫:六月二十几日蝗由黄土西北起来,南来本村北坟,幸坟地所种只是芝麻及白薯,蝗就分成两股,一经东小口南去,一向蓝各庄、店上,而达单家村北。这一年大家向县报灾,免了粮。这时大家治蝗虫的办法还只是在地头上烧香。
民十八,先旱,后闹蝗,接着就大雨。年景不够二三成。各村苦不堪言,有全家服毒的,有急死的,有逃亡的,有烙“信饼”吃的(如半截塔李家)。而且这一年非但并未免徵,反有特捐,于是有过一次大请愿。
不过卢村还可活,只一个长工,到热河堆子山去了。那里米贱,拉一趟米,可赚二三十元。除此之外,有几家在腊月二十三以后北去要过饽饽,腊八也曾要粥。村中是卖地都没有人要的。
卢村在十八年蝗来时已不求菩萨了,而实行捕打了。那年蝗虫是由南成群飞来的。县长下令收买,两吊钱一斤,本村公所因此花了许多钱。村公所收买了四麻包以后,买不起了,就将它埋在村北坑内。捕治方法是捆一把榆枝,将蝗抽死。蝗未吃多少,但甩子,雨后,子长,像苍蝇,地皮为之黑,幼蝗更凶。于是在村东地掘一南北深沟,全村合力将蝗由东西两方驱进沟去。沟中满雨水,都为之黑,于是以手捧蝗而塞入泥中埋之。全村虽合力工作,若有害于己仍不互让。村南李家地内有蝗,李家向邻地驱逐,邻地主又驱回。
平时春旱时多,大旱没有,子粒多少总收些。像十八年旱得小苗要乾的时候极少。
雹灾少,清末时有过一次,民国也有一次。近二年雹很小,不致将庄稼砸平。
霜怕来的早,十几年前曾在“秋分”前五天下霜,还有一次是秋分前十天,收成就不好。霜应在寒露后来。因为下早了,天即冷,庄稼易冻死。
二、副业
只靠农业生产,经济状况很难维持,更不用说发展,因为一方是外力的剥削日重,一方是人口的增加日繁,于是不得不在农业之外另谋辅助办法。有的进城去学徒,然后按其所学独立为工或经商;有的不离田园,在农耕之外作些工商的事。
出外经商或为工的,有的家里还是业农,则虽在出外者个人看不是副业,而是正业了,但从他家庭整个看,他仍以农业为退守进攻的根据,他所收入的在家庭看仍是次要的。至于那家庭已不业农而只靠自己出外或不出外工作的四家,自历史上他们所作的仍是副业,因为他们以前(而且就在他们这一代)就是农家。
(一)村内副业
副业可分两种,一种是村外学的,一种是村内学或不学而能的。村外学的有的还在工作,有的已不工作了,因为所学的已因回村而不能应用。那村内学或不学而能的又分常年和农闲两种。常年的大概都是需要相当手艺和知识的,农闲的则不必如此。
村外学而已不作了的有六家七人。其中最多的是作过首饰行的。有三家人。有一人二十三岁就归为租农了,有一人干过几年后,开了小铺,但十年来只是租户。这两家都未发财,但前任乡副曾在北平某首饰楼,因为光绪二十六年的拳乱,而分得七八多两银子,因之起家,现有九十亩地。
有一家父子二人曾入军队,后同置卖饽饽,现则赋闲,仅有地二亩,父曾想办私学,受公所的干涉而未成。现任甲长,即曾纳妾者,曾在药铺十余年,在北京药铺站柜时,每年收入一二千元。现在村中,自有地19亩,租11亩。也有过富裕的历史的是曾经作过机器裁缝的那个旗人,他现在的身体有极利害的痨病,就是年青时种下的因。
村外学而现在还作的只有三家四人。有二人为兄弟,在北平学了首饰行后,在平西府开首饰楼,以前生意很好,这些年因为结婚仪式多已简单,而且富户愈来愈少,银器礼物用者大减,于是兄弟二人已不常在铺中,去时也只一人,乃多对耕种用心,地有25亩运租85亩,所以将他们列入村内副业。
乡长于十七岁结婚后,到北平学药铺,十余年共在过四处。宣统三年因革命,城内人心慌恐,乃归乡种地,于民二又开益德堂药铺于家的外院,新筑屋二间,有小窗通街。且为大夫(村中人都呼他为“先生”,就是医生之意)。出诊仅2角,不能提高。每年亦可赚200元,与家中51自有地及45亩租子地所产净剩相差不多,但此二百余元只够自己花。近一二年也少出诊,因觉不值,但有朋友请,也去。
卖药则仍旧。药约四百种,分三种保存法,一是放在有七七四十九个抽屉的药柜内,每抽屉竖分三格,每格一种药,药名标于抽屉外。二是放在小纸匣内。三是小纸包。匣与纸上都标有药名,堆于药柜上和墙架上。这许多药本钱得数百元,但有许多几乎用不着的药压着本钱。而且在外面该的账,因为不好意思深催硬要,截二十一年止,已有300余元,二十二年增为400余元(其中本村积欠100余元)。但同时外欠所与交易的海甸药铺200元。每至年底命子出外加紧要账,但往往骑车跑一天无所得,二十二年仅要上3、50元,即认为满意,可见农民经济衰落之一斑。
木匠也是村外学的,已作八年,现在收入也不大。
村内学及不学类中有14家16人。常年作的有9家10人。其中棚铺是最大的组织,而且分成两个团体,各有4人,不过有一人已进城为佣。两个团体有时合作,普通总是各作各的。一个团体每年多可赚50元以上,4个人分取之。有一人,半年间搭了约10次,赚了56元。有棚的人则取得较多。这一个团体是完全由一个师傅传授的。这师傅原住本村,先作小买卖,然后作棚铺,迁到外村后,在二十二年死,其徒皆为之送丧。
作豆腐的一家也同须手艺。每天用黄豆,青豆,黑豆共2斗,泡水后成“脂子”(音)。然后上磨(径约3尺)。以手推磨,上悬葫芦漏水,豆渣即成稀汁。再入大锅熬。点卤后上床压成大片豆腐。然后切成小块出卖。1斗豆子可作200多块,每块卖2枚,除卖出豆子本钱外,不能赚到5吊,但副产品也有利。
1斗豆子可作1斗多豆腐,1斗豆浆,和1斗豆渣。每天2斗豆子即可出20多个豆渣球,每个价2枚,但不卖——人家如要用,就白给1、2个——全然自己用以喂所养约10个的小猪。年下每个可卖2元,共计20元。每天赚5吊,则一年可40元,与此20元合计只60元,另外老母还须出外佣工,一年3、40元。同时家主也租了5亩地种。5亩地除去地租和肥料等,所剩十余元。所以全家5口每年只靠百元生活。
尚鞋的是附近各村最好的。每双两吊,一天可尚十双,即20吊。多时可上15双,若开夜工则更多。只要运尚三二天,鞋就尚不开了,但他说:“我就是爱赌!”所以工作极不勤快,虽仍有鞋送去叫他尚,因久等不尚,就往往拿回。一天所赚20吊,除吸白面10吊外,还剩一半,有时他情愿少赚些而是拿整块的钱,于是给人家作个短工,4天1元。每天较尚鞋少赚约一半。因为自己不努力,又没有产业(10亩地已典去),所以妻虽早死,至今已34岁了还未能续上。
卖书不必手艺,却须认些字。一旗人作这生意。所卖的多半是开蒙的老书,所入当甚微,尤其在学校林立以后。但他种地50亩(运租)。
另外有农闲时的副业:5家6人。其中有兄弟两个少年是赶脚的。他们奉父命在农闲时,就为人赶脚,每天多则赚1、2元。对于18亩典地10亩租地的帮助不小。
作劈柴的只有一家,与邻村之多作此营生者不同。先到北平等处买来木料,然后砍成适当大小块头,卖与本村或挑到外村销售。青菜下来时,他也挑担卖青菜。
运煤是一种与新工业有关的农闲工作。运煤须分两部:第一要运窑柱到煤窑去,第二是运煤来村中,或直接卖去,或摇成煤球再卖。所谓窑柱,即用以支持煤窑的树干,有时很细小,实在不会有多大力量,不过可安窑中工人的心。窑柱都从外村拉,在东边太平庄一带5角5乃至6角5一百斤,清河南则仅4角5。怀柔县350斤仅1元,称是加一的。每一大车可装1600、1700斤。约一吨(1200斤)半。
运到门头沟“大洋窑”,每百斤7毛。窑柱尺寸,直径须3、4寸。大洋窑要5.5、6、7.5等尺长的。有的窑要8尺。窑柱运到窑上,并不以斤计,只论“起”,所以车若结实,牲口有力,一车可多出5、600斤。2000来斤的车可码两车。且估计常不可靠,有一次运去1200斤,窑方号成1150斤,第二次号成1600多斤。价钱在小窑则为九六钱,且亏些称,所以大洋窑的7角可合小窑7角5、6。
窑柱卸完,就换上煤,煤在窑上是2元4一千斤。(普通是1元8角一千斤,或说2元一吨。)回来卖时4元6角一千斤(清河车站及下清河皆4元)。一车至少可拉四大口袋和两硷袋煤,共1200斤,有时用下清河150斤的小口袋,则可装12口袋。运到村中,转瞬就卖完。
运窑柱又运煤共须三天一班,与太平庄车同去。若放空车去,只用两天煤即可拉回,但须起大早。事实上放空车者极少,一因出发太早,冬日天尚黑,有险,一因有的煤窑不卖煤与不带窑柱者,又因运窑柱则多赚一份钱。
这运煤的一人因为弟弟丧事,耽误了三班,损失十余元。
除卖煤外,还卖煤球,每百斤煤掺黄土30斤。黄土白取自官土坑。煤球销路也快,因为村中除一二家自己有车,有工,且愿费事自己运煤外,都买他的。
小挑也是农闲副业之一。租了30亩地的那个租户,一到正月,就挑了小担,摆在中街边上,所卖不出花生糖果零星什物,一天可卖十几吊。几乎全都是卖给本村小孩,因为正月中他们手中总有些买零吃钱。然而他这买卖已然不如以前棚铺师傅所作的好了,他一天可以卖到几十吊。
以上都是有相当规模的副业,此外还有几种增加收入的方法:有两家男子出外了,家中妇女以“纳鞋底”为生。普通妇女也总忙于作活,虽不卖钱,却是生产。看坟的卖吊纸,也赚些钱。坟地主人发给看坟的纸张,叫他作成纸钱,预备上坟时烧,于是看坟的私自从中取利,将纸钱卖给附近要买的人。一小份吊纸价十枚。
各副业虽然简单,但都须相当本钱,几元乃至几百元。而副业除了有时父子或兄弟因机会相等或传统关系相同外,没有多少一样的(26人分散为15种工作之多),就是因为用不着很大技术,而且除了棚铺以外,用不着大家联合。能成一时风气的恐怕只有首饰行:村内有5人,村外有4人。
卢村以前也有它繁荣的历史。它以前有过烧饼铺,有过小铺,有过茶馆。不过现在只剩“烧饼铺李家”“茶馆李家”等徽号与“大门阎家”“棚铺傅家”“棚铺张家”“药铺张家”“拐角李家”“胡同李家”同样还被人沿用以为表示罢了,这种已无实际的名称即使过一二代也是不会遗忘的。
烧饼铺是30多年前关的,原因不知,开的人已死,妻已78了。
小铺及茶馆的关门完全表示如何一个小村不能维持一个较大的经济活动的中心。
招赘傅姓的本家伯有地96亩,当甚富裕,抱一子。此子都说是“好人”。曾开小杂货铺,结果大赔,在民二三年关闭。以富户落而为贫民。现此人已死。子与妻皆为人佣,祖遗房产也典给棚铺。于是与村无大关系了。
在平西府开首饰楼的底父在二十一年夏死。死前8年,即已将所开茶馆关闭。但至今院墙仍可看出茶馆门痕。茶馆最初还曾在宅外南道旁开过。
这种铺子有它的区位学上的意义。傅家小铺和李家烧饼铺之所以还能支持些年者也许因为它们都设在村的中央——后街上。茶铺更是傍道而开,立于北山到德胜门的大道和横穿村的东西的大道的交叉点上,每日赚过客茶水钱很多,而且也卖些杂货。
然而现在一个杂货铺子没有,就是因为开铺的都赔了。消费者少,卖的不多固是赔的原因。卖而不能收回钱来乃是最大困难。到铺子闲坐谈天,已给铺子一种损失,再加上多是亲友邻居,喝茶,耽误光阴,起初还不好意思赊欠,日子一久,就随便记账,成为习惯,(铺子也许初愿借赊欠拉买卖),铺主又须拘于面子,不能催索,于是欠债愈积愈多因而倒闭。
此种历程在现在的药铺,就可看出,药铺是今日村中惟一铺子,然外欠已3、400元之多,除一部外,债主都因经济的一般破产,使偿还债务到了绝境。于是大夫不愿作了,药铺不愿开了。这与外村某家种瓜情形正同,种瓜本有极大利益,但一到熟时,朋友随便前来摘吃的,就陆续于途,虽然瓜主贴示说“利息八分”,终归无效,结果大赔。
两大地主之一的任家,在前清是皇室漆作,他的锅房就在本村,但民国后早已停业而房子被人租用了。这是一个较大工商业由村外迁的例子,也是一个受了时代的影响的工商业的明显例子。
(二)村外副业
受不了经济的压迫,和城市的引诱,有28口人出外谋生,他们有13行以上的职业。最坏的收入,当然是那些还未满三年零一节的学徒,其次就是佣工了,每月3元工钱。最好的每年也可有数百(如珐琅铺那个工人,每月20余元),但像现乡副以前在药铺中每年1、2000元的收入(段祺瑞时代每年经手万余元,可见职位之重)的是没有听说了。
(三)旗人收入
前清时,红带子旗人,生一子,皇室即赐口粮二两,每年有。所以头生虽然是女孩,往往也偷报男孩以得此钱,等后来生了男孩再补换上。如有面子,则汉人也可顶替。至相当年岁,就又将二两升为四两。
汉军旗人则由射箭得此。如果能射中三箭,则每年给二两。也有用一两半贿买的。
三、暴富
光绪二十六年拳匪之乱时,有一兵赶一大车,上有钱财宝货一口袋,到拐角李家请求存放。家主答应他回来时原物还他。这家主先只是跟草车的,后种两串“大个钱”的租子地。此时忽得大兵的财宝,就攫归己有(兵也未归),买其岳父棚铺张家所看村南富康世袭侯坟地三顷多。于是暴富。子四,每人分80亩。有一子后且发展到一顷60亩。但不久媳妇上吊,花千元,民十五之战又损失地……
里埋的银子千余。虽如此,此子仍能分给二孙各40亩,而自留70亩“养身地”。其他三子则日就衰微。
前乡副底忽由北京首饰楼内分得700银子,因而成为全村自有地最多的(90亩),也是拳匪之赐。
第二节 消费
此处所谓消费,乃指一切与生产无直接关系的货物或金钱的销用。
食
统计的研究指示食物是一般人民生活中一笔最大消费。本村当亦如此,不过确数无法计算。和其它农家消费一样,即使小心记账,绝难准确,因为许多消费都是自己直接生产的,也难以一般市价去计算,因为市价较高。
粮食除了白米、洋面等很少外买的,菜蔬也是自己种,如果种不起,则所吃也不会高贵,只是些咸菜疙瘩、熬白菜或豆腐而已。肉除了少数人是不轻易吃的。平时每日只是两顿粥,玉黍饼子窝头等。农忙时则三顿,早晚小米水饭,有小葱拌豆腐之类,午间由家送到地里的是米面饽饽。饭都是由妇女作的,她们每天都是一清早就起来升火。太阳一出就吃第一顿饭了,吃完饭才能作事。
一年三节应吃好东西,但一般人除了年下总是舍不得或不能够吃。地主待佣工过节,却非大吃不可。在端午和中秋,地主总是花几元买猪肉,并且预备馒头,来犒劳他们。例如中秋节,在十四就吃起,十五吃一大顿,剩下的还可吃一两天。过年更热闹,有猪的宰猪,无猪的买肉,什么炖肉、酱肉、肘子、肠肚、肝、耳、心,作成各样菜,平时所稀罕的豆腐泡、肉丝咸菜等在这时候都是次要的了。饭也改为白米或老米和馒头。煮饽饽、年糕等更是年节的特物。上供之后,供品也是正月的食物。
正常食物之外,如花生、瓜子、烧饼、白薯,和其它糖果也常是从外来的小挑上买了吃的。
衣
布是没有自织的,都买自清河镇或北平城内,洋布多而粗布少。衣皆宽大。在夏天,以皮带或布带擎着卷到膝间的蓝裤,肩上披着汗黄色的或蓝色的小褂,几乎无处不露着烈日所灼的褐色皮肤。秋风来了,穿上夹衣、夹袄扣子(布作或磁的)总是不扣好的,尤其高大的领口永是开着。裤腿用腿裹上,单裤外有时套着夹套裤。短腰白的,可以打开装泥。还有“抹(音妈)坯”。这种种坯在春天修房时是常见于烈日之下晒着的。
住
土墙最大毛病就是年久发潮,从墙脚以上雨墙合蚀去,于是透孔。而且雨一大,土墙有的就塌了。所以墙底下半截常用砖砌。
普通房子格式,稍大的房子都是两个院,小的则一进大门就是住院了。住院常是三合房,有厢房,有正房、普通各三间。有门,有窗,而少有后窗的,三间中有时一炕,有时二炕。炕以大方砖砌成于三面墙之间,炕上有席,若待客,则搬上小炕桌,若为睡炕,则炕的角上都卷着被褥之属。在寒冷时由外间炕洞口(有时与矮锅台相连)烧火熏热此炕,这炕上往往横竖睡了许多大人和小孩。有一家在一个炕上睡了母、子、媳、孙及孙女,共五人。在夏天拥挤的情形,稍有改变,因为不必全堆在一个热炕上了。
房屋也有定期的修理,阴历将到年底前十余日,家家扫房、糊房、糊窗,多少焕然一新。到了春天,在撒了种子之后,夏至之前,每家又都忙着抹房、搭炕。
表3:自有间数与人口数
表4:租或借间数与人口数
村中有48家是自有房子的,就是说12.7%是自己没有房子,而租或借别人的房子的。
48家自有间数237中,有30%是住室,这可以有三间而住其一的家数的占56%来证明其近于事实。
平均言之,每住室须容纳3人,不论自有房子或租借皆然。但以总间数计,则自有间数者每间1人,而租或借的情形之下,每间1.7人。就是说租或借的屋子,多为自己休息,很少为存贮,因为贫穷使他们根本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存贮。与俗谓“穷干净”同理——即大秋后,愈是穷人愈干净,因为穷人在此时不忙,且无多杂物。
房子多半是祖先遗产。也有少数自己修盖的,不过都是不在村中主街,因为这主街已无隙地盖房了。不是自己的(一家房子是典的,列入自有房子类中了)房子有的是借的,有的是租的。借房多是借的人家场院,或是借人家院子内负看家之责。租房者如租3间,则须23元1年。
因租或借房子和因祖产分家的结果,有1门内住4家,有2门内住3家(以上都是同姓的),4门内住2家。其余37家(67.3%)是独居。
除正式房屋外,每家常有狗窝、猪圈、牲口棚、磨棚、草棚、场房等建筑。
行
出外方法有四:即步行、骑驴或其他牲口、坐大车、和骑脚踏车。(邻村人力车亦可雇)。村民还算活动,因为附近村庄密,因为道路多,因为出外人口时常往返,因为村子小,则许多食用物品须出外购买。
步行总是近距离的,大车(全村10辆)总是用于大量运输,如运输到市上去。骑驴(全村20左右头)是出门最方便的方法。能骑脚踏的人不少,而车却只有3辆,其中且有2辆已毁。这有脚踏车的3家的地亩连租在内,一是顷半,一是一顷,另一家虽无多地,但也是大地主的看坟的。
道路虽然不少,但多洼湿,一到春夏,就不易走了。
医药
医药费因为病人很多,而本村又有药铺,数量应当可观,由全村只欠本村药铺就有百元可以证明。
教育
一个学生,所花不多,学费1元1年,其余所要花的只是纸、笔、墨等文具而已。然而一入学,虽可以告假,但总有些限制,于是损失了儿童在家庭所能帮忙的生产。
一般人民买书报之类的教育品很少。所卖的不过是小石印本的戏词场本而已。至于报则只有乡长一家以3角钱定了一份。
礼物
婚生丧祭以婚丧花费最大,但也有程度的不同。婚的大宗花费是女家的嫁妆和男家的请客。男家所花普通1、200元之间,女家较多。丧的大宗花费是棺材和请客,20元完的是最少的了:10元棺材、2元家伙、1元余给老道,再有几元饭钱。富有的丧事需数百元,其中包括棺材及其他丧时用品、和尚、道士、酒席、看坟地风水等。那个有90亩地的死了,仅棺材就6、70元。乡长曾为其母预备棺材,是白果木的,6料,买时每料3元。底涂生漆如其它装潢如桃红里子等。全棺现可值百元,是村中最好的一次“发送”了。
生子时给产婆费用。也须2、3元,上坟所用则极少。
过节时过年送礼较多,贵贱不一。家中有佛龛的,总要供佛,供品中有月饼是大宗,1元35斤,清河较立水桥便宜些。香蜡等也是不可少的。极少数人还从城里挑来蜜供。
浪费
吸白面、大烟、洋烟、旱烟、喝酒、赌钱等常是极大的损失。白面有一人一天可吸10吊,买自城内。大烟以泡(玉米粒大小)计,有好坏,一个50枚或30枚,可吸4、5口,烟灰也认为贵重。洋烟吸者少,狮子牌26枚,婴孩牌32枚。多吸旱烟,男女都吸,一年一人可吸5、6斤。黄烟(自己可种的叶子烟)1斤价百枚,兰花烟4角,关东烟1元7、8角。酒尺有烧酒,多取1斤6吊多,零买则8、9吊。赌钱的输赢常是1、2元。
第三节 经济制度
一、各种标准
度量衡是经济标准,银元、铜元也是。这种种标准都是相当的复杂。
1亩是240方弓,1弓5尺(就是人行步两步)。即所谓“长十六,短十五,整一亩”。也就是60丈长1丈宽的面积。普通度亩有用弓,用尺丈二法,用弓较不确,因用弓则零余加倍计算,即如余1尺5,则以3尺计;余4尺5则以9尺计,于是一弓将近两弓,故拐头甚大。
尺也有大小,木匠尺与裁衣尺长短相埒,而高香尺则长9分。
量以升斗石计。附近斗的种类很多:本村用的和清河镇的相同,昌平县大堂上有签筒,为1石,合清河的8斗8(州志谓以京市斛9升1合为1斗)。小汤山与此相同。沙河斗也比清河小,但比昌平大。平西府斗比清河每石多6斗(州志谓以京市斛3斗为1斗)。以前还有所谓芝麻斗,大小不知。
二十二年冬政府命令度量衡改制,于是清河于十一月四日(即阴九月十七)集上应用,㯫云附近各集都在此日前后改了。此种新斗比旧斗小2升3。新斗木制,圆柱形,口底皆有铁箍,并有竖铁条四根。外烙有“一斗”,“丩”(北平为“兀”)“同”等字。并有“刘”“卢”“商”等字,是表示谁家所用。斗上标明“河北度量衡模范工厂制”。升与斗同,但改“一斗”为“一升”,且无竖铁条。清河各家都是从宛平县(卢沟桥)买的,价1元2角。
斗虽然是标准,但1石于量时据云可差别到2升。商店粮入时只以横棍轻抹斗口,量出时则极力使斗口平,即所谓“斗准心不准”。量制改则农民吃亏更大,因为斗小了,量的次数也增了:(一)如此则商家可使量入量出之差更大;(二)镇上有斗局子,街上各斗皆归他“包”。这种包商是由县政府投标规定的。在清河,每量一石(即量10次)卖主花3吊(一斗三枚),买主花4吊。这7吊钱都交给斗局子。斗小而次数量的多,则买主卖主都须多花钱了。
衡制普通16两1斤。俗谚说“东斗西称”,意即卢村之东斗大,村之西称大。商店出入常不用一样的称(同一之称有两个提),出京称,京称小;入市称,市称大。每百斤可差2斤。这种弊病是明的。普通麻提的称,可吃5斤之差。新式刀子称差半斤就有升降,农民在这种量衡制度之下总是吃亏的。
普通1斗粮食约15刀,但也有轻重不同。1石荞麦重137斤(带2斤重之口袋),黄豆青豆162,玉米170,白黑豆、黑黑豆172,麦173,小米180(俗谓每斗17斤,乃指出斗言,不够准斗),绿豆180,麦查子(晚玉米)180。
盛粮食用的麻布袋,普通能装8斗,有9斗的,一石二的(北平花市所卖者)。每条价在3角下。
纸币制度与清河同,银元、钞票、角票都有。制钱无用者,已少见。有大铜子、小铜子也少。又有铜子票。每元在二十二年秋以后由480涨至500枚。四十年前每元合8吊(其前是2吊、4吊,乃至6吊),银子1两合11吊而已。民国二年1元也只120枚。
二、租地制度
农户有三种,一自耕、一半自耕、一租耕。可注意的是租地制度。(因无佃户,故不称租佃制度)15顷耕地中有5顷半是租的。地租是春地2元,秋地2元2。这比宛平五区地租之为2元5者为贱(东小口也有2元4的),就是因为地洼易潦。缴租时期分先后,有先缴后种的(较便宜),有先种后缴的,有收获前后分缴的。租种期限有的批字据,如批种十年。
缴租除现洋以外,也有给粮的。2元2一亩的是5斗,2元的是4斗;还有3斗的,是次地了。立约时就规定几石粮。粮食贵时,地主以吃粮为宜;贱时以吃租为宜。租户利益相反,有一人将自己养老地分租给已分家的二子,就要的是粮。
这二年来因为常潦,农户困苦,尤以租农户为甚。外来三家租户都连赔二年。二十一年租22亩,赔进两驴,约值30元。二十二年又再赔,于是退租10亩。村北两家合股的租户,租一顷余,在二十一年赔百余元。二十二年也赔。全年花费约800元,其中200多元为地租,余5、600元为种籽、肥料、器具等。
有一家租的姐夫家的地,44元40亩,已较一般为贱,但因收获少,租者更少给,因是亲戚。
租户可以退租,半自耕农也有折出的。就是说自己不愿租了,而转租与他人。
地主压迫租户事也有之。例如不能缴租时即强将房产占有抵押。有时忽然收回租地,也常使租户困苦。
租户与佃户不同,佃户专指租旗地者。以前每亩一两吊,即可各佃各留(即地主卖给佃户,佃户税契生科,归为民产),地主不能夺佃,只有倒价,即一亩以几两银子或几十元买回。北平西城沟沿于家寺曾有地数顷在村东,每亩五吊即可留置。次种生科地,如民地值20元1亩,则不过5、6元。这种佃户卢村是没有了。
与租地相似的是看坟的。他们为坟主看坟,同时坟主就将坟地给他种。荣侯坟地有顷余,招人看管并耕种,后此人胡为,私将坟地出租,而自己拿租子,坟主遂收回耕地,自己出租,只与看坟的十余亩。全村看坟的有三家,其中有二家与坟主是主奴关系,立过终身字据,许主逐而不许奴辞。以前主来时,看坟的须请安,主可大骂之。只有一个看东坟的,无主奴关系。
租庙产(村有)18亩地的青头,不缴租钱,但供会中支使,也是租地的一种特式。
三、看青制度
村中有独立保护青苗的组织是近二十年来的事。以前本村的青苗分属各村看管。村中也没有什么公共团体,除了一个祭雨个神的生日的会,一是观音,一是关帝。生日前会里人挨家问:加入祭观音(或关帝)不?凡说过加入的到生日日子大家到庙里吃一顿面,事过后,总计花了若千,就以加入人家均分之。会中除此二事是什么也不管的。
到民国二年(癸丑),村人与各村接洽共同看地,各村不愿,因恶当时村正,于是将本村地亩收归己管,并定为死圈,所谓“卖地不卖圈”,就是看管本村地亩之责,由本村自己负起,此后不论本村地亩卖与它村或租与它村,都永归本村负责看管。
但与贺家村约不如此,即贺家村人种贺家村地,在贺家村会交地钱,卢村人种贺家村地在卢村会缴地钱。只以地主所在定其青圈。卖地不卖圈,于是“穷村不穷会”。店上之所以穷,即因活圈,村地多租出典出村地多租或卖出与外村人,地钱也就跟去。
所谓看管地亩乃是由会中雇人在庄稼长出到收割一时期间看守庄稼。所雇的人就叫青夫,一般人对青夫印象是不好的,谚谓:“看青、剥死马、刨绝户坟、踹寡妇门——没有好人。”村中这几年来是陈启鹏、马德全、陈启才和阎振声四人,雇他们四人是不要任何字据的,与乡村中它事相同,只要一句话即可。陈启鹏为青头。
由“起秋”到“完秋”一季中麦秋每人4元(二十二年3人),大秋每人13元。这是由各家摊的地钱中支付的。这地钱是村民之种地者到会中所定谢秋日(前十来日以小条通知各家)到庙中吃面时所缴纳。谢秋有两次,一次是麦秋,一次是大秋。麦秋只是种了麦子的人家缴地钱。地钱每亩多少看会中花了多少而定。民二十二年九月十五日(阴历)的谢大秋时的地钱每亩3角。另有的钱,是按家给的,每家3角。
看青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民二初立会时,东小口不愿卢村将青圈收回,所以前来偷青,藉以捣乱。某夜卢村与小口界上一块地中,偷青的正忙于偷,青夫去,小口柳树上有人向青夫放一枪,偷青的皆逃。青夫发见被劈下的玉黍杆子成堆,执树上人问之,坚不忍为偷青的瞭望,但青夫中有曾偷过青的,明向各种诡计,树上人不得已乃承认。此事传出去后,卢村小口,一荣一辱。卢村公会根基渐固。
会中有权罚偷青的,甚且打他,最初尤是如此,以立威。民二成立会时,偷青者极多,村中人也有。某日村正过茶馆,闻一青夫正在喊诉:“我不干了,好容易捉着一个,又有保人,把他白放了!”村正闻明白说:“我并未允许任何人保他。”就赶到庙中会所,正有人候请保释。村正说:“你们先到庙门外,叫你们再进来!”于是将偷青人(本村旗人)捆打一阵。打完还罚五十吊。村人讶谓:“真凶!”
对于女子也有同样惩办。一青夫之媳,善偷,地里一溜,手挎篮子就满了。一次被捉,村正于是援前例,绑在树上鞭她,腿肿裤包肉上。抬出庙口,饮以水,然后才有人扶去。
经此一男一女的严惩后,村中偷青的风气大杀。这时青夫夜间往往就睡在地里,一季仅8元或10元,现在夜间可以回家高枕无忧了,工钱也增到13元。但有时仍丢失少许。
罚青钱可以表示出这组织的力量。在阎纪永任村长时,曾因罚青钱,而使人上吊死。这很有意义的故事是这样的:妻留村而己出外佣工的那人的父亲,因偷青而被阎罚十余元,后落至6元。父即至子及女处借钱,都说不能借,因系偷青。父无法,就将自己被褥衣服等当3元缴纳罚款,阎谓非缴足6元不可,父归即上吊死。
有时偷青的未捉获,则青夫负责。名义上是要青头负责赔偿“本家”“失主”,但实际上青头并不由自己出钱,而是由会中支款赔出,会中账上也只写支青头(用名或外号即陈启鹏或麻子)钱若干。
现在不打偷青的了,因为按法律乡长只有告发之权,却无拘捕之权。如果有乡长捕偷青的,而打罚他,被人告了,就受不得。
保卫青苗的组织就是如此由宗教团体蜕化出来的,同是又与政治的组织相吻合。
四、金融制度
村中没有储蓄或借贷机关,有钱时存在家里,再多则在以前(如清末)有埋在地里的。无钱时则可以借人家的。粮食下来时,存入粮店中,待价而估,有时将所得卖价存在此商店中,可说就是一种储蓄。借债情形是更多的,往往在秋收后偿还,但不能偿还的也不少。
许仕廉所绘的“清河实验区已认各社概况”。图片来源:1933年《合作讯》所刊文章《清河镇试验区的合作事业(附表、图)》,全国报刊索引数据库。
村中主要放债的有3家:一是旗人洪家,兄弟3人都一样放债,有时5分利,但所借数不多,借2、30元则1元2吊月利,借2、3元则1元4吊月利。在二十一年曾借给乡公所80元,利息3分。一是汉军旗阎家,他由城里本家以1分半利借来钱到村中放3分。其邻为现任青头之兄前曾借他30元娶妻,后变为本利几十元,遂将房子偿给阎家。若为其友人,则也可介绍到城里阎家借1分5。
这家在清末曾替城里本家放米,买的是7元1石的200石,却向本家报10元1石,同时在门口卖11元半。他又贿赂10元给本家在村中的看坟的,看坟的嫌太少没有要。还有一家乡副是“老三分”利。所谓老三分,不是银元的3分利,而是借10两银子到完秋给1石粮。那是粮食贱,1石不到20吊,只是十几吊银子。虽是乡副,也曾以3分利借给乡公所60元,他假托是外借来的。
也有比3分利少的,1元月利5(当时1元16、7吊)或6或10个铜枚。到现在是至少10枚(合2分)了。但所借数10元8元的。
如信托得住,也有不要利息的。
借钱不限于村内,村外也有。民国初年昌平县还有过农民银行。初为1分利,后加到1分2,乃至1分6。手续太苛,有钱粮部照(财政部的)坐抵押,有人保(乡长),最后到村中调查地亩,这才能放款。于是借者多是县城附近的。蓝各庄为留置旗地曾借过,卢村虽有可能,但没有见谁借过。乡间人最怕手续。
借贷是要立字据的。文辞大概如下:
“立字据人某某因手乏(或“无钱使用”)(如有抵押则加入“今制定自己地若干亩抵押坐落(四至)”),亲托中人介绍,借到某某名下洋若干元,每月按几分行息,几月本利一并归还,本息不到,以地变价偿还。如有纠葛,由中人一保承管(今或用“担负完全责任”)恐其凭立字为据。
中保人某某立字人某某”
利息既重,滚利盘利,三年过了不还,往往就打官司。
二十二年冬由最先因燕大社会学系清河乡村社会试验区的影响而接受新式组织的教员(中滩人)鼓吹村民办理合作社。十一月二十五(阴十月初八)上午一会头与教员到试验区与合作指导员谈话并与指导员规定于二十八日在村中举行筹备会。至日下午指导员与外村合作社理事三人同到村庙中给已豫到的村民二十人讲“合作之重要”。当日集会个人对于合作都是疑信参半,但因一人之支持终在二十三年三月二日(正月十七)举行成立大会(县府批准许可成立是二月十三日,在二十日才送到),社员17人。
许仕廉所绘的“清河实验区合作社分布图”。图片来源:1933年《合作讯》所刊文章《清河镇试验区的合作事业(附表、图)》,全国报刊索引数据库。
所选8职员中,只是5乡公所职员外加入3人。乡长仍为首领(理事会主席)。司库也是乡公所的财务专员。可见村民对于领袖的认识是整个的,领袖在任何场合都是领袖。最初各社员都将自己的图章为使用方便而放在乡长处,也是一例。领袖也自认如此,所以乡长在筹备会后向外村人说:“我叫它(指合作社)好,就好;我叫它坏,就坏”。
社员17人,即17家,且有1人是地在本村而迁到平西府的。这17家占全村家数30%。除了2家无地外,共363亩自有地,占全村自有地895亩的45.6%。每家平均21.4亩。于是可以看出几种关系。这个合作社不是为极贫户组织的,因为每家平均21.4亩较之全村地主家平均低2.8亩。而且超过35亩的只3家161亩,较之全村8家479亩几差三分之二。所以这合作社是为一般人民组织的。
这合作社根本是信用合作,每股2元,共34元。但它的活动是生产合作。他们由领袖的提倡在三月中旬租了外村两块地,一50亩,一15亩,租子前者2元2,后者2元。资本共160余元,除100元由试验区以1分年利借来外,提用34元股半及约30亩社员存款。花费除地租外为肥料(3元4车及6元17车)及种籽,工力都是各社员分摊的。如五月二日种芝麻时用双套大车四辆运输肥料,本年听所种是春麦、棉花和芝麻。仍是不敢也不能完全作一种作物的大量种植。
所以现时合作社对于村中金融还无帮助。将来信用放款以1分5年利放给社员时,影响当不小。
五、赶集制度
用尽各种努力所求的是多多生产。但生产并非最终目的,其后还要运出销售,得钱而易各种本村和附近所不能供给的生活用品。于是有赶集的需要了。
卢村在政治上属于昌平七区,而以北八里的区公所所在地平西府为中心,但经济上却以西南八里的宛平五区的清河镇为中心,虽然平西府也是一个镇。二处虽皆距离八里,但清河为更方便,清河镇大,而且离北平近,买时物价便宜,卖时收容量也多。
清河集日是单数,每逢一三五七九日乡民来到镇上(“街上”),或卖粮食或卖家畜,也有来买什物的。赶集最忙的季节是在年节和秋后。不过一般而言之,村中赶集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小贩来往频繁而且东西二邻村都有相当大的杂货铺。结果到集上去的买卖只是大量的。
买卖很少注意宣扬,虽然墙上也偶尔见到斜贴着的清河或北平的布店药铺之类的石印广告。村中也时有小红条,贴于庙前,上写“某村某街路南(或其它方向;曾办过门牌,总未用过)某家卖白薯,四百(即四枚)一斤”之类。卖柴、尚鞋等都有过此种原始形状的广告。
六、纳税制度
村民直接应交纳给政府的税,契税,有田赋,及附加,但事实上有漏税的。
人民有地须先税契,以为所有权的凭据。契纸上写明谁的地或谁卖与谁的地;地的四至;地多少亩;地价等。洪宪时,尚有契尾16条,今已久发。契纸上所写地价每亩自7元至10元而已,实价则总在30上下。前清按银子计算,如报的太少,官方可驳回。现在写10元,则税只9分,其中正税6分,附加2分,杂税1分。若为30元,则每亩多花1角8分。契税之外,还有一种每块地一张的票子,每张价一大枚,如税过契而未纳过粮,则地为“黑地”,而税叫“白契”。
契已税过且也纳粮的地是正当的,契就叫红契。如有契(“白文书”)而未税过,当然也不纳粮,则为“漏契”,契就叫黑契。如只有白文书,则所有权极不稳固,卖主可以赎回,若因此而讼,也必输。
契既税过就要按年来纳粮,理应一年上下两忙分纳,实则至多只一次,有时延二三年不纳。有时蠲免(如二十二年上忙因战乱而蠲免)。粮分等级,有1分粮,1分半粮,2分粮,2分半粮,3分粮,4分粮,5分,6分。后行不通,一律改4分,但后来旗地有纳1分的。所谓几分乃是几分银子。每分银子合银元2分3钱。(每两银合2元3角)10亩地以4分粮计即纳9角2。
正粮之外还有附加,每亩2分,10亩即2角,与正粮合计共1元1角2分。但乡民往往不会计算,因而吃亏,因官方即以“大个钱”计算。以前每元400枚时,县方以9吊5合1两银子。昌平1吊合“京钱”10吊,所以10亩4分粮就合38吊,即880枚,即9角5,乡民每10亩就吃亏3分。现在1元500枚,每两已不止9吊5,而是12吊多了。另外附加仍照算。
纳粮时须先到财政局附税,以两大枚买一单子,凭单到户税课缴钱粮(实则不要粮食)。若先到户税课则不许纳粮,因为恐怕不纳附税。
各种税可以不直接到县缴纳,平西府区公所内有县里人员代办,纳税时请亲友代办也可。
卢村不但与县政府有纳税关系,对北平也有时纳税;就如村民将猪卖进城去时,在城门脸每猪要纳7角税,同时到东西牌楼还交5角市税,共1元2角。如果偷进城去,则城门脸的税固可免,东四牌楼的也就不会缴了。所以村民常偷运。方法是:卖劈柴的将猪宰了,放在柴担里,挑进城去;也有人将宰了的猪放在洋车上,上用玉米棒埋好。他们还未被查出过。
文字编辑:龚之璇、何润、张可昕、杨茜茜、宫昌昊
编者按: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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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整理自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卢家村》,为方便阅读,繁体均转化为了简体,标点有适当修改,段落亦重新划分。数字均转化为阿拉伯数字的形式。在此基础上,尽量尊重历史文献原貌,所有的修改不损害原意、不改变原文风格、不破坏时代通行表达习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