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那个开路的人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各位家长：
大家好！
我是2021级本科班的班主任谢雯。今天，能够作为教师代表，在这个特别的日子与大家共同见证毕业时刻，我感到非常荣幸。还记得初见大家的那天，我曾说，我和你们是同一年“入学”社会学系，这也是命运赐予我们的特别缘分。如今，能亲眼见到你们顺利完成学业，心中既欣慰，也满怀感慨。
文化社会学家伊维塔·泽鲁巴维尔曾指出，人们总是试图将连续的时间划分为片段，并借助仪式来标记这些关键的分界点。仪式不仅仅是形式上的过场，更是一种心灵的转换——它象征着一个“新我”的诞生，是我们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并与未来的自己相遇的时刻。也许你们已经穿着学位服拍了一整个月的毕业照，但只有在这一刻，这场正式的仪式才真正为你们的身份转变画上句点，也拉开了新一段旅程的序幕。因此，在这样一个标记人生新起点的时刻，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再和大家说几句话。
这几年，经常有同学问我：“老师，你是怎么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的？”我总是从童年讲起——我出生在沈阳一个普通的双职工家庭，母亲在机床厂工作。童年的记忆，是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穿梭于铁西区街头，是学校午休时偷偷溜进工厂“探险”，是和父母单位的同事们一同去河边钓鱼。后来因为企业改制，母亲换了工作，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只是记住了她新单位的地址和公交路线，觉得这只是生活的一次小小转弯。
长大后，我也曾追逐过所谓 “正确”的路径——学习热门专业、留学、奔向远方。但走得越远，我心里越放不下一些东西，这包括父母讲起“工人阶级”时语气中的自豪，那些曾与我童年亲密相处、后来却因为单位重组而各奔东西的叔叔阿姨，还有那些少年时就离开课堂、早早进入社会的朋友们。我越来越想知道，那些曾在我的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如今过得怎么样。于是，我顺着这些“放不下”的线索，慢慢走近了社会学，也找回了自己与过去生活世界的连接。
但有一次，一位学生对我说：“老师，我挺羡慕你有那样的经历。我们这一代人好像成长得太顺了，和社会、和历史的关系总觉得很远、很浅”。
这句回应让我沉默了一会儿。作为一名研究代际经验的社会学者，我深知：每一代人都处在自己的历史位置，因此生命体验也必然不同。你们成长在一个相对“后历史”的时代——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感受过剧烈的社会动荡；70后、80后感受最深的市场化和全球化浪潮，在你们的生命中已经成为常识性的背景。而更深刻影响这一代年轻人的，是智能手机，是社交媒体，是移动互联网带来的数字化生活方式。对你们来说，世界很大，却也更加碎片；连接更多，但孤独也随之而来；拥有的知识更多，却总是无法厘清那些真正重要的事。社会节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快，似乎每一个人都被卷入一套看似温和、实则严苛的优绩主义体系之中。
然而，在“内卷”与“躺平”之间，我们是否还能想象出第三种可能？当所谓的“主流路径”显得如此清晰、诱人而安全时，我们是否还有勇气，去探索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节奏？我们是否还可以相信——多样的生活不仅存在，而且值得追求？
我想说：可以。但这需要一点社会学训练，也需要一点勇气。
社会学教会我们：个体的人生，从来不是孤立的选择，而是始终与社会结构和历史进程交织相连。它不仅帮助我们看清结构、话语和制度，更重要的是，它让我们学会，如何在个人生命体验与时代复杂性之间找到共处的方式。它鼓励我们质疑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标准，也鼓励我们倾听那些微弱但真实的声音——包括你内心深处的那一个。社会学训练让我们学会在看似稳定而结构化的社会中，保持敏锐的判断力，辨识人与制度、结构之间的关系，理解社会变迁中的矛盾与张力，并在多重张力中，找到与世界对话的方式，也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作为北大的毕业生，你们的履历也许更加光鲜，也因此更容易被“成功”的模板裹挟。但生活不该只有一种样式。我们常常以为，偏离主流就是失败，但其实，真正属于你的人生道路，往往是孤独的、没有现成答案的，需要靠自己一点点走出来。开辟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意味着你要独自面对很多决定，承受更多未知与犹疑。但这正是最真实的成长——不是他人告诉你哪条路最好，而是你自己在摸索中慢慢找到：哪条路才真正属于你。
在你犹豫是否要偏离“主流”时，在你准备做出不同选择的那一刻，也许你就是那个——愿意为自己，也为他人，开出新路的人。那些别人看不见的脚印，也在为这个世界带来悄然的改变。正是因为有人不肯屈从于唯一解，勇敢走向不合常规的方向，这个社会才不会变得单调、固化，而保有生机与更多的可能。
勇气，并非盲目的激情，而是在看清现实的灰暗之后，仍然愿意去寻找希望的光亮。正如英国文化批评家雷蒙德·威廉斯一生所坚信的，与其让绝望显得合理，不如设法让希望成为可能，并落实为一种真实可感的力量。希望不是空洞的情绪，而是一种坚定的实践。它意味着不被时代的犬儒所吞没，意味着在一次次试错与碰壁中，仍愿相信未来；相信人与人之间仍有理解、共鸣与联结的可能；相信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机遇，都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未来。
请勇敢地，做那个开路的人。
老师们，则会在这里，等待你们带着故事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