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友简介
宋倩,2003-2007就读于北大社会学系本科。现任麻省大学波士顿分校(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Boston)老年学助理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从生命历程的视角来研究移民、家庭、失业、社会分层对于个人健康的影响。在研究的过程中,体会强大的幸福感。
两个时空中的生活,我的北大四年
宋倩
我2003年进入北大社会学系本科就读,2007年毕业。与许多同学一样,跨过人生的20岁,是经历了新鲜、迷茫与探索的四年。我们这一届系里的女生住在48楼二单元,冬天的暖气没有力气,夏天也只能靠心静来自凉,当时觉得时间慢得如乌龟爬,常常用校园活动来填补时间,有时也发愁自己的绩点。前几年再重游燕园,却觉得我的心被两个地方系着,只想在法学楼下面转转,然后走到宿舍前的小草坪上,探头看一眼曾经宿舍的窗户。
记得当时,虽然熄灯很早,我却经常睡得很晚。上午有课的时候,我就急急地顺路去面食部买几个小笼包和豆浆,一边吃一边横跨校园走到当时颇为老旧却有些“味道”的三教上课。开始上课的时候,一边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另一边,时间突然慢了下来,里面有韦伯、涂尔干、马克思、布迪厄,还有些让人云里雾里的统计方法,各位教授又以各自不同的风度来讲授,常常很是让人享受。下了课,又要急急地在学生大潮涌进各个食堂前赶快抢到先机。于是便产生了两个奇异的平行时空:一个是为人所心仰的学术世界,一个是校园生活的烟火。几年中在这两个时空里穿梭,现在想来,算是在马克思看来,非常不“异化”的理想生活了。
一 一个时空
虽然我们系并不大,我们这一届有41名中国大陆学生,加上十几名留学生,也不过50多名,在外人看来,社会学系也没有直接“对口”的工作岗位,可我一直还对我们系很是自豪。这大概跟第一学期的《社会学专题讲座》和《社会学概论》两门课关系很大。我想我们系,大概是想通过《社会学专题讲座》这门课,来直面“社会学是什么?”这个几乎每个刚刚到来的大一新生都会有的问题(当然我现在也无法回答……或许能够精确回答的话便不是社会学了)。这门课的回答方式,是由系里的十几位老师每人讲一次课,内容是自己的研究领域和研究成果:农村社会学、家庭社会学、女性研究、政治社会学、组织社会学……而这些又都由社会学的“视角”和“想象力”所贯穿。期末考试,是阐述令自己印象最深的一次课。我还记得我的回答是佟新老师讲的女性研究,她讲到性别平等,讲到女性权利……自己从前的很多经历突然都醒来,获得了解释。还有一个例子是,她提到在研究中,我们应该用“性工作者”而不是其他说法来称呼这个职业,因为“性工作者”是一个更加value-free、更加去污名化的称呼。这对于当时刚刚从高中毕业的我,称得上是一个心灵震撼。这个词仿佛为我开了一扇小窗户,从里面,我得以一窥社会科学“研究”本身的严肃和意义。
《社会学概论》更是通过社会学从起源到发展的过程,对“社会学是什么”这个问题进行了历史性的回顾。从这门大一第一学期的课开始,贯穿本科四年的,是对于“社会学视角”的认识与不断加深的过程。“社会学提供了一副有色眼镜,她让你看社会中的什么事情都是不一样的。”在北大社会学系很多课程中所营造的“社会学视角”的“氛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社会学基因里,甚至形塑了我自己的研究“口味/品味”(taste)。从大三开始,我和班里的几个同学非常幸运,有机会跟杨善华老师去各个地方做田野,大部分都在农村,访谈对象千姿百态,有农民,有回家乡的农民工,有在家里带孩子的年轻妇女,也有地方干部。杨老师的访谈,常常从个人的生活史出发,却总是与更宏观的社会史相连接。这让我常常感到宏观层面在个人发展轨迹中的力量感,然而这又可以被提到生命—历程的视角来分析。直到现在,我有幸能够继续做我自己喜欢的研究和题目,每次发展一个新的研究题目,我常常会问自己:我为什么研究健康?社会上下文(Context)如何影响个体?我如何关注了“弱势群体”的利益和福祉?我常常也会在生命—历程的视角中寻找答案。即使我了解对同样对象的研究有很多其他视角,很多也极其有意义,我,如同我了解的很多从事学术的系友,都或多或少被这一种视角所吸引。而在这样的“社会学的视角”中,大学本身也被涂上了社会学的颜色:如今的时代,大学本身越来越倾向于提供“培训”,而不是“教育”。而作为社会学系的学生,我们即在接受一个全然的“教育”。这也是令我颇为自豪的一个源头。现在想来,能够实现这样的理想且不需过多为外面的世界而忧心的环境,也或许不过有限的几个吧。
当时《社会学概论》是由王思斌老师讲授的。王思斌老师身上折射出来的气质,带着些老派的纯朴,由此却更让我心生尊敬。王老师对学生极其亲切,总是微笑着,即使严肃地讲课的时候,也让人感觉得到他的真诚。后来,听一名同学说,即使他做了北大教授,也还常常回老家帮家里秋收。这又增加了我对他的钦佩。如此亲切并且对学生非常好的老师,我所了解比较多的一位,是杨善华老师。他不仅上课妙趣横生,“段子”很多,在做田野的时候,对学生也采取了平等且关怀的态度。这样的对学生极大的善意,也一直根植在我脑中,时时让我自我提醒与审视着。令我印象很深的还有刚刚博士学成回来的周飞舟老师,《社会统计学》课上会拿星座的例子做考题,《发展社会学》课程每周会布置阅读作业,上课随机抽取两个学生来分析和评判当周的阅读,这让我觉得很有挑战也颇有乐趣。还有张静老师的沉静厚重的功底,刘世定老师的理性与儒雅,邱泽奇老师思维的锐利……这几天阅读了王思斌老师的访谈录才得知,这些精彩的课程正是他在做系主任之时对本科课程的授课教师团队有意架构的结果。能够在课堂上接触这许多领域的风格各异的老师,分享他们如此多面的智慧,幸甚哉!
二 另一个时空
我们班的中国大陆学生有21名女生、20名男生,男女比例极其平衡。颇有种男女平权的象征感。刚刚开学不久,大家便张罗了一场班级饭局。初入大学的我们,颇有些年轻人的意气风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在饭桌上,这“花”便是啤酒花了。有的男生提议,你们女生每喝一杯,我们男生就喝两杯,似颇有海量。两个小时过去了,女生们神态如常,频频离席邀酒,男生们有一半已经默默无语,剩下的一半,有的舌头已经不太听话,有的脸已经半红半紫,不知其原因。最后男生们相扶将着出门而去。从此提到喝酒,只是纷纷竖起大拇指,再也不敢托大了。
另外一场印象比较深刻的聚会,大概是在大二的时候,大家又在西门鸡翅齐聚一堂。这时候,有人发现旁边一桌来了我们的著名校友——撒贝宁。我猜大家的心情还是比较矜持的,虽然生活中见到名人的机会并不多,然而他毕竟来到了西门鸡翅,就只是和朋友聊天吃饭的我们的校友而已。校友嘛,以后谁不是呢?我想,大概在这样有点纠结的心情中,并没有人去打扰他们。吃饭过半,开始玩当时甚为流行的真心话大冒险。终于有人提议大冒险输的人去要这位名人的电话号码。于是,输的同学真的去了。俩人聊了几句之后,撒贝宁走过来了。他问我们是哪个系的,又马上自己猜道:“你们应该是个理科院系的”,他说,“因为男女生好像坐得比较远。”他所不知道的是,社会学也有定性和定量两种研究方法,做定量研究者如我,也可以是一个常常对着电脑程序和文字的社交恐惧症患者。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几年,系里常常有几位叱咤校园的风云人物。在“北大之锋”的辩论赛里,在“十佳歌手”的决赛中,在演讲比赛中,他们都获得了很多耀眼的奖项。我常常混迹在支持者的队伍里,在给他们加油的同时,也领略和享受现场的热烈和众校友的才华。说起各种盛会,每年的“百团大战”社团招新,都是一次彩旗飘飘、热闹非凡的舞台。我就像一只蜜蜂,这边采一点蜜,那边采一点,一开始总觉得新奇和好玩,但是每年再来,又会换一批新奇的对象。这种新奇,也让我在学校各种哲学、文学、电影、音乐等通选课中“乐不思蜀”。这种对经历本身的执着,还包括特地跟好友去体验当年北大学生的“经历打卡”圣地——南门的“城隍庙小吃”熬通宵。结果就是书没有读多少页,俩人却在半夜和凌晨醒着的胃驱使之下,把里面的小吃几乎都点了一遍。
印象更深的,是某一年我参加“挑战杯”论文大赛,有幸获得一个奖项的我在校园三角地边上的空地上,用几个小时来展示我论文的海报。自认为研究做得扎实、满怀信心的我被一个外面来的仔细研读我海报的中年人问得两眼发懵,暗暗擦汗。现在想来,对于每个学习社会学的人来说,都可以在一个经历者身上学到一些有关那些经历的洞察。这个故事,再次让我学会了谦卑。这些谦卑,加之社会学本身对context和前因后果的关注,在客观上又对禅所说的达到“无我”所需要的智慧很有裨益,从某些角度,也增加了我对于自身的和他人的生命体验的理解、谅解与和平共处。
我想对于很多人来说,包括我自己,对大学生活的温暖的回忆,很多都来自于朋友和宿舍姐妹/兄弟们一起做的事、一起吃的饭、一起喝的酒。天冷的时候,我最开心的就是全宿舍一起去药膳吃鲇鱼豆腐或者鲇鱼茄子。热热的鱼和豆腐的温度,能够在胃里熨烫一整个冬天。有一两年,西门外新开了一家好吃的火锅店,叫做“胡老大”。新开张的几个月对学生都是半价,于是我们总在那里遇到各种各样的熟人,有时候还会收到热情慷慨的“赠菜”,“点得太多实在吃不下了。给你们吧!”后来,饭店恢复了原价。再后来,饭店倒闭了。其实,这一家,真的挺好吃的。
上次回去重访校园,大概是三年前,多少有些风云变幻的慨叹。现在我一边写着这一篇家书,一边试着从支离破碎的记忆中重新回忆起那些年。我的回忆,常常从一个地方开始。那是新生报到的第一天。南门里彩旗飘飘,各个院系都显出了大气势,那样的阵仗我也只在以后的“百团大战”中再次见到。我找到了社会学系的红旗和桌位,旁边几位师兄师姐和班主任邱泽奇老师在等候和迎接新生们。这时,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在悄悄地说,“他真的来了。”此时我填完报到表,抬起了头,看到了校长许智宏站在我前面。他微笑着,用极其和蔼的口吻问我从哪里来,又闲聊了几句。当时的天很蓝,跟校长聊完后,我的心也像天空中的小鸟一样雀跃而自由。以至于后来许智宏校长在新年晚会上唱《挥着翅膀的女孩》的时候,在大家惊喜的欢呼中,我却在心里默想,“校长这样的风格,我早有领略。”
最后祝大家所有的梦想都开花,如果今后哪位系友对学术有志趣,尤其对老年学、健康研究、或者生命-历程研究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我联系。
摄于2010年一次同学们在北京的聚餐。
文字编辑:王迪
推送编辑:程思璇、李雨萱
审核:王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