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陈永龄于1937年考入燕京大学,初学新闻学,继转入社会学系就读。1941年毕业,同年考入社会学部攻读硕士学位。后因太平洋战争爆发辗转至重庆。经吴文藻先生举荐,远赴新疆开拓民族学研究阵地。1942年起在新疆学院任教,1944年8月遭军阀盛世才的迫害被捕入狱。次年初,出狱回到成都,复入燕京大学社会学系,从林耀华先生门下,兼任助教。1947年获硕士学位,次年任燕京大学社会学系讲师,1951年起任燕京大学民族学系副教授,次年调入中央民族学院研究部,任部务秘书。1956年参与组建中央民族学院历史系,先后任民族志研究室主任、系副主任。1979年升任教授,随后在中央民族大学担任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并多次参加世界社会学会、哈佛大学伊斯兰教国际论坛等国际学术会议,对中外民族学、人类学的文化交流和学科振兴做出了积极贡献。
就读燕京大学的本科时期,陈永龄在杨堃导师的带领下对北平西北郊一带的平郊村进行深入细致的考察,着重关注庙宇宗教在村民日常生活中的作用功能。利用1940年的暑假,陈永龄以观察者的身份来到平郊村与农民们促膝长谈,观察庙宇与农民生活的关系,历时十个月完成了对平郊村庙宇宗教的考察,从而形成学位论文《平郊村的庙宇宗教》。原文共七章,本文节录了其中一、二、三、六、七这五章,主要讨论了平郊村的宗教活动和宗教崇拜,对宗教的教育、政治、经济、社会和娱乐等功能进行了深入的剖析。中国早期社会学重视乡村社会调查,陈永龄的研究接续了这一传统并从功能主义的视角出发对宗教问题进行分析,为后续研究提供了生动翔实的一手资料与细致入微的观察视角。
中国是个富有宗教意味的国家,家庭里的祖先崇拜便是个训练儿童培养儿童宗教思想的一种方式。作者是生在一个信仰佛教的家庭中,从孩提时代就受着家庭祖先崇拜及庙宇崇拜的薰染,在一个思想未成熟的儿童,这种宗教信仰上的培养与训练对他常是一种问题。这种问题是需要思索的功夫,所以这些年我都在想,我们都知道:北平是个庙宇林立的城市。但是我们再试观中国的各地方,又何处不是庙宇林立!庙宇宗教在中国人民的宗教生活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大概是不能否认的事实吧!于是我在想:中国各地庙宇林立,并且能长久的继续存在,它必是有它特殊的功能,与当地人民的生活有了密切的联系,所以能维持而历久不衰,然而庙宇功能的实质究竟是些什么呢?民众对于庙宇宗教这方面信仰又是些什么?这不都是些问题么!
一九四零年夏,作者时肄业于燕京大学社会学系,因已至毕业年级,乃于暑假中开始乡村实地调查工作,亦即毕业论文材料搜集工作。彼时作者使决定了研究的领域是限于民间宗教方面,后经本系诸师长建议专一于乡间庙宇宗教的研究,于是便固定“平郊村的庙宇宗教”为论文题目,暑假中便开始工作,以迄于今,约十余月。
陈永龄(1918-2011)。图片来源:中国民族文化资源库。
现在作者可以将本文的研究对象作概略之介绍如下:平郊村北去清河镇二里许,南去海甸镇九里,位于北平市西郊及北郊两大镇间,距燕大七里许。村中央有一警备路通过,南起于北平市西直门,北达于清河镇;村东三里又有清河镇至北平德胜门之警备路;村西有平包铁路,距清水园车站仅里许,所以交通非常便利,与北平市及清河海甸两大镇都有关连,都市化的影响因而很容易传入村中,该村总面积为一点七平方华里,零点三四方公里,约合地亩十顷余。该村地势乃西部高东部低,无山岗亦无河流,平地占绝大部分。“村界为斜方形,村人呼之为‘刀把’,西部为居住之区,余三方皆为平垣之耕地”。
全村户口共六十一,人口二百四十九,男占一百四十,女占一百零九,其中以于姓为最多,占全村人口三分之一,村民业农者最多,有农地者占半数:此外村民业工者也不少,因本村有清河织呢厂之分厂名培善科织呢工厂设于村内,其余,业商及其他专门职业者亦有,但为数极少。村中有庙宇一名延年寺,亦即本文研究之主要具体对象,该寺现无僧人,香火亦不兴盛,现本村之简易小学及合作社(即变象小杂货铺)分占西南两殿,全村识字人口约占半数,至于其他风俗习惯等与北平一般情形无大出入,以上为该村现况的简略介绍。
该村的起源,村人详者已甚少,相传于辽太宗会同元年时(纪元后九三七年),诏修析津府改建新城,城方三十六里,崇三丈,衡广一丈五尺,建城之一切砖瓦皆由十六家官窰供给;此十六家官窰以一道相隔,道南有官窰八,称平郊村,道北亦有官窰八,称后平郊村,平郊村之名即始于此。前八家为韩,魏,张,杨,刘,董,龚,余二姓则失传。窰主皆来自山东山西两省,无一土著,及至修城工程完竣,八家皆已富厚,家人多迁往他处,故今日平郊村村民中已无上述八家之后人。至于现在之村民,有的是在明永乐年间徙入,清康熙时户口激增,至道光咸丰年间更见发达,后虽衰微一时,但至光绪季年,又形发展。大体言之,村民之生活状况尚称宽裕。
八家村:平郊村又名前八家村,今与后八家村合并为八家村,八家村为东升镇行政村之一。图片来源:公众号“跟随高建走昌平”。
谈到研究的范围,从空间上来说,本村只有延年寺一个庙宇,自然只有它是庙宇崇拜的最主要的中心了。然而村民中也常有去他村庙宇作崇拜者,如此,势不得不附带着看看附近数村的庙宇;此外每年旧历四月妙峯山香会及小口北岭诸庙会,本村村民参加者甚多,所以在这方面的活动也不能不提到一些,不过可惜的就是这三个庙会都是在旧历四月里才有公共的活动,时间太迟,作者不能亲自与会,实为遗憾之事,关于这方面的材料也只能从村民的传说及有关香会庙会的记载中得到了。所以在空间范围上讲,乃是以延年寺作为研究中心,附带再提到些与本村村民宗教活动发生关系之村外的庙宇。
其次,就时间来说,延年寺中真武殿后阁,建于明永乐年间,距今已五百余年,至于前面数殿则系清康熙四十六年(西历一七〇七年)皇族公主巴赵氏所施修,是时始名之为延年寺,屈指计之,距今亦有二百三十五年矣。在这长久的时期中,关于延年寺的材料多凭口传记忆,少凭书文记载,所以难免有残谬不实之处,作者对此只好尽力而为,务求其合于事理。本文对于延年寺本身历史固当努力追寻,而现时有关延年寺之各种活动,更为此论文注意之中心点。我所希望知道的就是庙宇宗教对于村民“现实”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在这方面可以直接观察出来的。但这是需要相当长久的时间去了解的。
本文材料大多得自实地调查,每次下乡常与村民促膝长谈,从谈话中可以得到欲知的材料。此外,或凭观察,乃从村民的谈话态度及庙宇与村民活动关系的事实中观察出来,然后将所得的材料加以分析比较,以定去取。不过在这方面的确有不少的困难,村民谈话多用土语名词,其中意义时非吾辈所能了解,揣摩测度难免错误。再者村民谈话多无系统,问东答西,凌乱无章,对于一个问题常常是没有清楚适宜的答复。尤其是关于宗教信仰的方面,他们平日就不思想其所以然,同时也不需要知道其所以然,只是接受传统的说法及仪式就行了,即使是这么一点东西,他们也很不容易说出他们心里的意思。所以常常在数小时的访问谈话中,竟无一点可用的材料。至于调查附近数村的庙宇时,则多由本村小学校长于念昭君领导,因为他与此数村乡民相当熟识,这样对于调查上可以方便许多,并且免去了不少无谓的误会。其他材料则多从书籍文章方面得来,这也只是从理论方面来辅助,至于实际方面的文献材料,还是感觉很缺乏。
最后,觉得应该说的,就是本文的题目虽是关于庙宇宗教的研究,但这并不是说对于庙宇宗教本身的研究,而主要的注意点乃是在于庙宇宗教在村民的日常生活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功能,作用;一方面是从具体的庙宇与村民生活关系来看,一方面是从村民对于庙神崇拜的信仰与日常生活的关系来看,这是社会学的观点,而不是宗教学的观点。我一向都觉得宗教与人生这个问题的重大,尤其是在中国的乡村,宗教几乎是直接或间接,有意或无意的支配了整个的生活,所以我对于本文的小小期望,就是以它作个开始来研究中国民间宗教的功能。
白云观,北京郊区。图片来源:天下老照片。
作者在写本文的过程中,仍不时的下乡调查搜集材料,然研究这种问题,如不能与该社区人民生活朝夕相共,则不易得到问题的真实性,同时也不易体察到村民内在的信仰,因为这种信仰常常不是言语所能表达出来的,只有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心领神会,潜移默化,才能得知他们内在信仰的真实性质。但是因了校课的羁绊,时局的非常,欲与该村人民同起居共生活,似乎有些不可能,因此,本文之缺欠与谬误,必为不可讳言的事实;然而这点努力的小小成绩确是给予作者不少的训练与希望,这是实地研究工作初步尝试的结果,也是以后作专门学问的一个起始,所以作者愿意珍视它,同时也希望它是个好的开始。
最后,作者觉得应该在这里谢谢帮助完成本文的师友们,本文承杨堃师指导,在方法,观点,文辞材料各方面,作者获益匪浅,此外,本系诸师长以及本班同学在实地研究一课上,更予作者不少的指正与鼓励,燕大宗教学院教授李荣芳先生曾于大风中,随作者下乡察看庙神,热心指示,并不厌烦琐供给不少材料,作者在此一并致谢。本文得顺利完成,实为诸师友之功也。
人类在其重要生命转机的时候——如生,老,病,死的关头,情绪及精神上都有急骤的扰乱与变化,这样常常造成一个人的人格解组;大而言之,也易造成社会的紊乱。因为在这个危难的关头,人类的智慧,经验,知识,已是没有用武之地,既然在人的方面找不着出路,所以便把信念与希望转升而为对超自然及超人的崇拜,因而保持了自己身心的调整平衡,积极的来应付这当前危难的关头,这也就是宗教生活的发生。
所以“宗教是和人类基本的,即生物的,需要有内在的,虽为间接的,联系……宗教并非产生于玄想,更非产生于幻觉或妄解,而是出于人类计划与现实的冲突,以及个人与社会的混乱。假如人类没有足以保持完整和供为领导的某种信仰的话,这种冲突和混乱势必发生”。
所以宗教生活似乎是人类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宗教信仰是渗透于生活的各部门,与其息息相关,打成一片,具有不可想像之伟大势力。假如我们注意的话,似乎在生活的每个小角落里,都有着这种信仰的影响。尤其是在中国农村,乡民知识未开,教育不进,想用人的智慧来对付控制生老病死的危难关头及其他自然现象,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加以农村社会传统与保守的力量特别大,有一套自上传下来的崇拜仪式与信仰,乡人自幼身受这信仰与仪式的薰染与训练后,也就好像满足了自己的欲望,所以宗教的功能便一直存在于乡村人民的生活中。
本章叙述平郊村的宗教生活,可分为村内的宗教活动,村外的宗教活动,及其他的特殊宗教崇拜三节来说。
第一节 村内的宗教活动
本村村民的宗教只有佛教,并无其他教派,虽然有数家不供佛也不烧香,但是他们并不反对佛教的崇拜。他们所以不供佛不烧香的原因,一者是因家中贫苦,二者是因对于这种事无兴趣,这种人在村中的职业不是务农,并且常喜用些思想,有很强的自信力,所以不愿拜神佛。
在农家中虽然多供神佛,但是所供的神佛都不相同,就一般来说,最普遍的是供财神和灶王爷;财神能保佑家中日见丰盛,灶王爷多为一家之主,照料家中一切日常生活。不过也有的供菩萨,或者是娘娘,或者是张仙,这常是看各家对某方面的需要迫切的程度如何了。
农民常将神佛的职责分化,令其各有所司。据云:家中供娘娘的,在婴儿降生洗三的那天,必得烧香摆供,祈祷娘娘佑福婴儿长生康健;供奉张仙的,多因家中无子,因为俗传张仙是“打出天狗去,引进贵子来”;供奉菩萨的,只是为求保佑家中平安快乐无灾无病,此外则无特殊要求。
祭财神。图片来源:老照片数字内容资料库。
再者,尚有任何神佛都不供奉者,一切宗教崇拜只在仙家楼(或曰财神楼)前举行,普通仙家楼多筑在场院的角落里或房屋的后面。那也就是说,他们任何神佛都不信仰,只是信仰胡(狐仙),黄(黄鼠狼),长(蛇),白(刺猬),四大仙门。此段可在本章第三节其他特殊宗教崇拜中详述之。
本村农家在家庭中宗教崇拜的神位设置,可分为四个不同的等级。
第一就是家中一切神位的设置都没有,原因并非是经济不足的关系,而是对于宗教崇拜根本就不发生兴趣,所以也就不想设置任何神位。如霍敏学于念生等家是。
第二就是有的农家对于设置神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经济力的不允许购置,这些家似乎皆为赤贫者,如孔正琳祁裕等家是。
第三就是家中只供有灶王爷小神位,而无心或无力购置大佛龛者,此等人家举凡拜年祭祖祭神等等宗教崇拜仪式,皆在灶王爷神位前举行,不另辟其他神位,意即诸神佛皆借灶王神位享受香火也。是故灶王爷成为家中主神,这种人家在本村中约有十余家,如祁德彦等是。
第四就是家中供有大佛龛之主佛者,多设于堂屋正中,此种人家或为以前家中兴盛时设有大佛龛,而后家道中落仍不肯放弃大佛龛者,或为后起殷实之家添置大佛龛者,如于念昭杨则锦黄永山黄永昭全祯于念桓杨棻哲等家是。
这四种等级并不影响他们在社会阶层上的地位,有大佛龛的农家也不见得因此而提高其社会上的地位,无大佛龛者亦不见得因此而降低其社会地位。不过在村民的眼中看来,似乎认为家中供有大佛龛者多少表示些丰丰盛盛的意思,脸上也好像因此多加些光彩,因为大佛龛对于那些有兴趣于宗教崇拜的农家是含有荣誉之意的,特别是在旧历年节时,更会感到这种心情。不过对于这种事没有兴趣的农家也就不在乎这一点了。
家中设有神龛者多有讲究,就是:神龛破碎后,不得任意焚烧,因其已经受过香火的供奉,不应当作普通木料看待,所以在神龛破碎后,必得把它请入庙内,置于殿中,以示敬重之意。盖信其已为神物矣。
中国的社会一向是注重祖先崇拜的,然而在本村中却是特别,村民对于神佛的崇拜远胜于对祖先的崇拜。本村村民供有祖先神位者,只有于念昭杨则锦两家而已,其余各家对于祖先崇拜则漠然视之。
平日家中一向不作祖先崇拜,除非遇有婚事,于婚后二三日内领导新妇去祖坟上磕头,名为“拜祖”。“拜祖”有两种意义,一个就是禀告祖先家中多增一新人,请祖先受新人崇拜,从此认作一家人。第二个意义就是介绍新人,认识家中坟地的位置与祖先坟墓排列之次序。此外,村中亦有“供祖”之举,即在祖先的生日祭与死日祭时,在家中神龛前上供焚香崇拜之,亦即拜阴寿之意,“供祖”之“祖”也只是限于三代以内之祖先而已。“供祖”在本村中极不普遍,只有于杨二家举行,盖二家一为村中书香门第,一则为村中首户,至于其他农家则无供祖之举。
据推测所以本村之“祖先崇拜”不发达的原因,或者是因本村村民之职业关系。中国之祖先崇拜是极接近儒家的思想,所以读书的人家多重视“祖先崇拜”,反顾本村村民,多业农工商,而少有书香门第。农业所接触所倚靠的是大自然的现象,雨,雪,风,旱对于他们切身的生活是有密切关系的,所以他们对于神佛的崇拜是要比已经死朽的祖先的崇拜重要得多。而工商业又多注重财源茂盛的事,所以这就很容易使他们偏重于神佛的崇拜,及四大仙门的崇拜,而祖先所为的功能,如保佑家庭平安康宁等等,似乎也已经为神佛及四大仙门分担了。所以祖先崇拜在本村中不是村民所需要的,只神佛及四大仙门的崇拜已尽可满足乡民的需求了。
普通农家之家庭宗教崇拜,多依固定季节举行,其活动例系千篇一律无大变动,兹举极普通之四种家庭崇拜分述如下:
家庭中佛龛及供品。图片来源:搜狐网。
(一)祭财神:
平常祭财神的日期都是在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然而有的所谓“财神”,只是指四大仙门而言,规定在每月初二十六两日祭祀,祭时在仙家楼(即财神楼)前设酒三杯,用火燃点后,焚香一股,然后叩首,再焚黄表钱粮等物。本村村民平日所祭之“财神”,多系四大门。
(二)祭堆:
每年在新收的庄稼“登场”时,必须先在场院中设祭上供焚香烛,由地主叩首谢祷丰收,名之曰“祭堆”。农民信仰多神,所以也信场院中有神司掌打场的事,农民认为在作物登场前如不祭堆谢祷,则收获必远不如祭堆之农家。祭者则粟粒多而糠皮少,不祭者则反是。所以各农家在作物登场前,莫不虔诚祭堆谢祷。
(三)祭马王:
村中凡畜养骡马之农家皆祀马王,相传六月二十三日为马王神诞,是日凡畜骡马之农家即于马王神龛前供酒三杯,以火燃点之,后焚高香一股,行一跪三叩首礼,俟香酒均熄后,焚以千章黄表。普通马王神龛均供于马棚中,如无神龛,即供以马王神纸,俗称“马王爷”,或曰“水草马明王”。马王面赤有三目,俗称“马王爷三只眼”。乡民祭祀之意义在求其照护骡马以利使用也。
(四)顺星:
顺星日期是在正月初八晚间,院中供一小桌面北,设星宿神位,点香烛,并供元宵五碗,家人都叩首后,焚星宿表及黄表,即开始顺星。顺星向为妇女之事,男子多不作,法以一碗装一百零八个纸灯花,皆于事先浸以香油,家中妇女围跪,各用竹筷一一将纸灯花挟出焚尽,摆于一铜盘内,一边点一边默求星宿保佑家中及自己一年平安顺利健康,口中也可出声祈求,这就是村民所谓之“顺星”,乃是将星宿神格化,而崇拜之。
以上所说的是在家庭以内之几种最普通的宗教崇拜的活动,但是这不能满足农民全部生活的需要,家庭的宗教崇拜只能在平淡的生活中予以相当精神上的满足,但是如果遇到病,死及其他重大危难的关头时,他们觉得家庭崇拜不能解决他们的痛苦,所以必得进一步去作庙宇的崇拜,因为村民认为庙神的力量是比家神的力量伟大得多了。庙神是掌管人间较大的事,所以有重要的危难时才去求庙神,因之,平日初一十五来庙中烧香者便不算踊跃,每次只是十家左右而已。兼以近年物价飞涨,香烛纸表所费不资,所以比较往年更为减少。本村只有延年寺一,庙中神佛颇能应付村民的需要,但是各殿的香火兴衰不一,详情可见四五两章。
乡民集团作庙宇崇拜的机会极少,以前青苗会设会所于延年寺,每年九月十七日核算大账,乡民皆来烧香交地钱,办事人员亦在神佛前焚香明心,故当时情景异常热闹。及至民二十七年冬保甲制度成立,青苗会改组,并入联保办公处,迁移至六眼口村,故此青苗会算大账之集团崇拜在延年寺中亦不再举行矣。此外在每年之旧历元旦日,亦为全村村民赴庙作崇拜人数最多的一日,是日全村中几乎每家都有人来庙烧香,各殿都拜过,焚香三五股或七八股不等,贫者亦至少烧一股分散于各殿,盖因一年之始,在神佛前烧香崇拜,取长年吉利之意也。至于平日来庙宇烧香崇拜者,多因有特殊的祈求,每月初一十五来烧香者,只是为烧“平安香”而已,盖视作习惯礼仪,并无特殊祈求也。他们认为平日常拜神佛者,邪魔外祟必不敢来侵扰,因而自己心中亦觉平安矣。
本村作庙宇崇拜最殷勤恒久者为黄永山家,其次为于念昭杨则锦二家,每逢初一十五黄家必有人来庙烧香,至除夕夜且预备馒头等供品,数年来如一日,信心可嘉也。作者曾询黄永山之父黄宣关于赴延年寺长期烧香事,他说:“我们都是靠佛吃饭的人,这些年来家中人旺财旺,永山在村里也是很有地位,所以我们对于神佛的崇拜绝对不能间断,虽然一年里为这事也花费不少,可是只要神佛保佑一家,便什么都有了,这点又算什么?”由此可见一般。
本村关于宗教的崇拜,不管是家庭中供佛,或是去庙里烧香,差不多完全是妇女的职务,男子多不负责。盖家中供佛烧香似已视为家务之一,所以这便算作妇女分内的事了。更因妇女较男子迷信,知识简陋,遇有疾病及危难时,即赴庙中烧香崇拜。去庙中烧香的多为妇女,所以娘娘殿的香火便比较兴盛,盖娘娘专司妇女之事也,平日黄家来庙烧香者,多为黄永山之妻女,于家是由于念昭之侄女负责,杨家是由杨则锦之妻负责。
手持元宝的妇女。图片来源:老北京网。
总之,村民对于神佛崇拜的态度,普通言之,可分为三类:第一是完全信靠神佛者,第二是半信靠神佛半信靠人力者,第三是完全信靠人力。只以医病一事来说,第一类村民家中如有患病者,无论情势多严重,亦不请医生诊治,只是烧香许愿以替代治疗,这是完全听天命。第二类人则是双管齐下,一方面延医诊治,一方面烧香许愿,这是尽人力听天命。再有一类人就是有病即延医,不作任何烧香许愿之事,此乃完全尽人力。如以前村民中有患眼疾者,多去东殿眼光娘娘前烧香许愿,但是近一年来,患眼病之乡民则多来燕大社会学系所设之救急药箱诊治上药,而不去眼光娘娘处矣。
这三类人中以第二类人最多,由此可见村民一方面接受了近代科学思想的影响,而另一方面却仍保守其旧有的传统思想信仰。不过第一二两类人所崇拜之神多为四大仙门,而少有庙神者,故在这方面庙神似不如四大仙门在村民的信仰中有地位有力量。
第二节 村外的宗教活动
村民除去家庭崇拜及延年寺庙宇崇拜以外,他们的宗教活动还伸展到本村以外的地域作崇拜。这种活动可分为有定期与无定期两种,有定期的如妙峰山之香会及北岭庙及小口庙之庙会等,皆在旧历四月中举行。无定期的则多限于附近数村的庙宇,盖其距离较近,但是这种活动并不活跃,因为本村村民家中多供有神佛,在家中作崇拜已可应付大部分的需求,至多再到延年寺去烧香崇拜就够了。所以乡民去附近数村庙宇烧香者为数极少,去者亦多为顺便行事。此处虽云无定期,但实际上多在每月初一十五两日。今略举附近四村之庙宇如下,此四庙宇皆为本村村民宗教活动之区域。
(一)东杨村之七圣神祠:
此庙距本村最近,位于村之西南方,仅十数步之遥,只有一间小屋,于民十四年重建,前年再饰神像,所以比较整齐。因为这庙距离本村很近,所以来这庙烧香的人也比较多。该庙之正神为关帝,左右并列山神土地龙王财神,前有青苗神药王王奶奶及关平周仓等。此祠无庙产,平日多关闭,仅于初一十五日开门,本村村民来此庙崇拜者多拜王奶奶而少拜关帝,平常呼此庙亦为“王奶奶庙”而不称之为“七圣神祠”或“关帝庙”,由此可见王奶奶已是喧宾夺主矣。其所以有此现像者,或因王奶奶多与妇女儿童发生关系,而烧香者又多为妇女,是为必然也。王奶奶塑像为一老妇人,身著蓝布衫,貌颇慈祥,手执旱烟袋,旁立拐杖一,并有妇人所著之缠足小靴二双,据云:此系村民还愿时所献者。
关于王奶奶之来历,村民多不详,据零星调查所得,只知王奶奶为光绪初年京东三河县一带的人,生前颇贫苦,为人佣工渡日,然心地慈善,时常扶弱济贫,后来成为香头,顶四大仙门为人治病,每治必愈,无不灵验,自此声名大噪。后赴妙峰山进香,颇显灵异,不久即在妙峰山坐化,成肉胎仙,各处争相塑像供奉,故王奶奶在北京附近各乡村中势力极大。村人有病时多来王奶奶前求香,同时亦有许多香头顶王奶奶之名为人医病者。据乡民看来,王奶奶似较胡黃长白四大仙门稍高一筹,因彼系以人之肉身修炼成仙,而四大仙门则系以动物修炼成仙,故王奶奶威力似较四大门为高。
本村中长期来七圣神祠给王奶奶烧香者为一詹姓妇人,她每天必来此庙烧香叩头二次,风雨无阻,数年来如一日,这是村人共知的,其恒久之心实在令人钦佩。据云:她所以要这样作的原因,是前几年曾有四大门在她身上作祟,寝食不安,逼她作香头,为四大门当香差,但她因家中无人照料,不能作香头,所以许下心愿,每日早晚来王奶奶庙烧香二次以示虔诚。这几年来每天都是这样作,她自己似乎觉得有一种力量,每天都推动自己前去烧香崇拜,回来才觉平安,因而这种崇拜对她已是一种习惯,并不为此自苦,反之,若因故有所间断,反觉烦扰。此事村人皆知,亦信其真实。数年来她在物质,时间,精力上,都有着无数的消费,但是她却很甘心的这样作,这就是因为她已将这种崇拜的生活作成她每日生活中不可少的部分了。
此外,每逢初一十五,本村张顺之母亦必前来给王奶奶烧香叩头,这也是以前她许下的愿心。因为前年华北发生大水灾时,官方饬令每村派遣壮丁出差作修堤抢险的工作,本村经抽签手续,决定张顺被派前往,但张母只此一子,又因救灾之事非常危险,故极不放心,欲不遵守命令,但因系官差,不能违背,所以最后也只得忍痛放行了。张顺去后,张母乃至王奶奶庙跪香二支,许愿于王奶奶前,如张顺得平安返家,则日后每逢初一十五必前来烧香拜庙。后张顺果返,据他说:自己是在晚间赶回家的,半途迷路,正在彷徨,见前面有一着蓝衫之老太太,自己便随着她走,终于走到自己的家门,但瞬息间,老太太已无踪影。张母乃知是王奶奶显圣领路带回爱子,自此,张母每逢初一十五必前来王奶奶庙烧香还愿。
此外杨则锦家亦常有人来此烧香,或因其家距离此庙最近也。
(二)萧各庄之地藏寺
萧各庄地藏寺在平郊村东南半里许,内只有正殿一间,供奉地藏王菩萨,土地爷土地奶及十殿阎君。进山门有影壁一,上塑韦陀,面向正殿。韦陀向为立像,但此像为生像,故甚奇特。殿西有小茅屋二椽,为看庙人张元与其母所居,张元业瓦匠,据他说:此寺原为弘正寺旧址,后至道光年间重修,原因是为弘正寺内之地藏王及十殿阎君等之铁铸塑像为人掷入井中,是时弘正寺已颓毁不堪,萧各庄内住有一萧老公乃重修此寺,名之为地藏寺,将地藏王及十殿阎君铁塑像自井中请出,供奉于此寺内。
清代地藏王菩萨像。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此寺香火地约有十余亩,现为萧各庄会首朱某保管,并经手将此地租与其侄,但已有六年未纳租金,而同时会首亦不负责于初一十五来庙烧香上供,这几年中他的儿子都已陆续夭折,据乡人说:这是地藏王菩萨的灵应。张元每逢初一十五清理佛殿,暑天供伏汤,因为他住在庙中,故对于地藏菩萨很崇奉,稍有余裕即给菩萨上供,颇信神佛会因此照顾他们母子二人的。
此庙每逢初一十五多有人来烧香崇拜,但多为本庄之人,平郊村村民来者甚少,间或有之。
(三)六眼口村之增福庵:
六眼口增福庵距平郊村约一里,与西杨村之永安观,七代房之太平院,及平郊村之延年寺,同为清康熙时皇族公主巴赵氏所赐建。本庵昔日亦为三层大殿,庙基甚广,后因颓圮不堪,于民二十五年乃由村人聚募重修而成今日之两间小殿。正殿一间内分三层台阶,主神为关公,前有弥勒佛,旁有龙王爷马王爷关平周仓判官小鬼,偏台两旁坐有财神阎君青苗神及土地;第二层台阶供有天仙眼光子孙三位娘娘;最高一层则为观音文殊普贤三位菩萨,旁立二罗汉。据云:此三层台阶所供奉之神佛原应分为三殿供奉,但因地址及经济关系,不能多建佛殿,于是分成三层台阶供奉于一殿中以示区别。
毗连此正殿,其西尚有小屋一间,内供王奶奶。此庵有西屋三间,内设有私塾,学生约六十人,塾师信先生亦携眷住于庵内,在此设塾已十五年,但完全倚靠教书,实在不能糊口,后经村人帮忙,分租耕地三十余亩,所以现在尚可勉强生活。这里的私塾很自由,塾师收割作物时放假,出外应酬时也放假,下地撒种子时也放假,而学生亦常因家中农事忙迫需人,便也不来上课,私塾无所谓寒暑假,上课与否全凭塾师之时间而定,学生所读的书还是三字经等旧书,也颇得一般乡人信任。
来庵烧香崇拜者多在初一十五两日,而王奶奶殿似较正殿香火为盛,盖乡人皆信奉王奶奶能医治人病,所以村人有病者多来此崇拜问病。平郊村亦间或有人来此烧香,但极不踊跃,盖此庵所供奉之神佛,差不多与延年寺中之神佛相同,所以不必再来此庙也。
(四)西杨村之永安观:
西杨村永安观距平郊村约二里,其面基较延年寺大约四五倍,佛殿亦较雄伟壮观,偏房尤整洁,现北郊新民会办事处设于此观中,故修理比较整齐,前院甚宽阔,有钟鼓楼二座,大殿三进,面基很宽广。第一层殿为关帝殿,供有关帝周仓关平韦陀,两旁立有天官土地;第二层殿为娘娘殿,供奉天仙子孙眼光三娘娘,眼光娘眼手抱一对眼睛,子孙娘娘手中抱一婴儿;第三层殿为大佛殿,上供有释迦佛文殊普贤二菩萨及吕祖长春真君,再旁尚供有此观以前之当家道士之神位若干,此外更有一神龛,内供奉四大仙门神位,其中蛛网满布。佛殿中供奉四大门尚属创见,所以很觉得奇特,同时由此也可以看出四大仙门在乡村中所占的地位是多么重要。
平郊村来此观烧香者更属罕见,一则因为距离较远,二则因为观中驻有新民会办事处职员,故乡民多不愿去作崇拜。
在附近三十余村以内,以永安观及延年寺为最大,无论建筑及地基皆可首屈一指,延年寺因村人热心公益,每年皆负责修理,所以此庙才得保持原状,未因圮塌而成废墟。永安观则因初建即系雄伟壮观之寺院,近年复为新民会占用,时多修葺,所以一切尚可维持旧观,至于其他各村庙宇,则多因无人负责管理,或因村民对此不热心扶助,天长日久,皆成颓败,甚至有的将庙基皆失,良可惜也!
至于定期的村外宗教活动,约有三处,即妙峰山进香,及小口庙北岭庙二庙会,三处的活动皆在旧历四月中举行。妙峰山香会自四月初一至十五,小口庙会为四月十一,北岭庙会为四月十八。
(一) 妙峰山:
以往平郊村每逢旧历四月即赴涿州广翊宫,西顶广仁宫及妙峰山朝顶进香,但后来涿州与西顶二处之盛会因故停止,所以只余妙峰山一处了。
妙峰山。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妙峰山北安河在平郊村正西四十里,但自北安河至妙峰山顶还有四十里山路。本村青年人朝顶者多骑车前去,可以当日返回,至于老人幼重及妇女则乘本村大车曰“香车”赴会,只在山下宿一夜,次日下午即返。所谓“香车”也者,就是参加香会的富户,每年许愿捐助大车数辆,以供进香村民代步,一切赶车牲口所费皆由许愿者担任。有的人在旧三月最后一天就启程,为的是在四月初一黎明就去朝顶争烧头香,从初一起,香客即日见增加,昼夜不停,以初五至初八四日为最多,初十以后便渐少,十五日则只见回香而不见进香了。
去妙峰山进香的人纯粹是为崇拜还愿去的,据村人云:妙峰山自底至顶的人约四十里,在这条路上常见有许多还愿的男女老幼,或一步一叩头,三步一叩头,五步一叩头的走上山顶,这种虔诚的崇拜是他们在许愿时立定下的,甚至还有的人“爬香”而上,即是将头发披散开,面带笼头,背负马鞍,上压钱粮箱,从山底爬往山顶,有如牲口一般,最令人奇怪的就是普通不拜山的人,从山底往上走自然比那些叩头爬香的人快得多了,可是到了山顶回香亭时,不一刻那些叩头爬香的人亦赶到了,这不只是一次的经验,所以很令人惊奇,村人皆信此必有神默助也。妙峰山自底至顶,设立茶棚甚多,凡遇有这种爬香而上的人,必尽力照护,盖敬其虔诚也。
普通进香的人所走的程序是先上灵官殿烧头股香,因为灵官是娘娘的护法神,在此处烧完香即朝顶,去娘娘殿烧香,然后就该返回了。回香时的第一股香是烧给喜神,第二股香是烧给财神,然后可随意再去其他各殿烧香崇拜,最后至回香亭烧香,香客在上山时互嚷“虔诚”,下山时也都互嚷“带福还家”。朝顶者在山上都买些红绒福字或红蝙蝠花带在头上回来,取“带福还家”的意思。
村民对于妙峰山的神佛非常信奉,尤其碧霞元君娘娘及王奶奶最为灵应。近一二年来本村赴妙峰山进香的人减少多多,因为中日事变起后,各香会的组织多解散,且妙峰山一带时常出没便衣队,地方不靖,故乡人亦不愿冒险前去。进香的时候正是农事起始之时,这一年的生活命运如何,农民自己毫无把握,所以在这种忐忑的心情中,农民多抱着满怀希望——希望神恩佑护丰收,所以常常全家作朝山进香之举,尽人力以待神佑。
这种宗教的活动给他们的生活上思想上一个很大的变化,这与他们日常的生活思想相比较,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境界,这时的活动是他们超脱平日忧惧愁苦的物欲生活而达到一种超我精神的生活,因此得到无上的内心平安与慰藉,这是两个相反的境界。这就是杜尔干(E. Durkheim)在他的《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Les Formes elementaires dela vie religieuse 1914 Paris)一书中所说到的,前者可以说是污俗(Profare)的境界,后者可以说是神圣(Sacri)的境界。
(二)北岭庙与小口庙:
二者的庙会性质都差不多,北岭庙在北岭村,东去平郊村约八里。小口庙在小口村,经过清河镇,北去平郊村约十一里。此二庙会中商贩特别多,一切农具及普通日常用品都可以在这里购得,此外尚有多种娱乐,如大戏,秧歌会,少林五虎,高跷等玩艺,以及变戏法说相声等等。但近年因乡间地面不靖,大戏及秧歌高跷等会皆先后取消,现在只余几种卖艺者支撑残局,然乡民赶庙会者仍不弱于往年。平郊村村民参加这两个庙会非常踊跃,所以在四月十一十八两日内本村农家差不多都是十室九空,长工亦于是日歇工,全家大小赴庙会,玩乐吃喝,尽欢愉之能事。
村民赴此二庙会之目的与赴妙峰山者不同,前者为的是要去庙会购办一切农具以备一年农耕之用,顺便也可买点日用品,同时也可趁此机会调济一下平日枯燥平淡的生活,这里有的是娱乐的地方,农民可资意消遣了。至于纯粹为来庙会烧香的村民则十不能得一,但是他们来购农具,顺便也在神佛殿中,烧上一股平安香,算作宗教的崇拜,他们没有什么特殊的祈求,只是一种普通的习惯而已,所以村民去这两个庙会的主要目的是为购办农具日用品及娱乐,作庙宇的崇拜却是次要的目的。
除了以上所提的妙峰山北岭小口外,村民亦有赴海甸之庙宇及大缸寺者,然为数极少,赴海甸庙等作崇拜者,多系顺便而作,赴大缸寺作崇拜者与赴北岭小口二庙会之目的并无二致,大缸寺庙会开放时期为旧历正月初一至十五日,是时正为旧历新年,村民居家无事,则可赴大缸寺间逛求乐,并可购办些日用杂品等类,所以其主要目的亦并非是专为作宗教崇拜而去者也。
总之,本村村民之村外宗教活动并不十分活跃,因为要受经济的,时间的,空间的,需求的各方面条件的影响。农村人口的流动性本未就很迟滞,何况村中之家庭崇拜与庙宇崇拜已尽可满足村民心灵上的需求,所以村外的宗教的活动便自然而然的不能有所发展了。
平郊村庙宇崇拜活动图。原文附图。
第三节 其他特殊宗教崇拜
此处所指之特殊宗教崇拜,就是说胡、黄、长、白,四大仙门,四大仙门者即狐狸,黄鼠狼,长虫,刺猬四种灵物修炼成仙者,他们的供奉是在于庙神及家神以外的,但有时他们与村民所发生的密切关系远超过庙神及家神之上。
日常村民供奉四大仙门多在场院中或房屋后筑小砖屋名曰“仙家楼”或“财神楼”,其形式高低宽狭不等,盖视修筑之主人的经济情况而定。村民拜四大仙门者极众,他们认为有的事情四大仙门较庙神为灵应且有力量,因为庙神是不大管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情的,然四大门却能与村民的生活中任何一小部分都发生密切的关系。
村民认为庙神总是善良的,他们只有帮助人兴盛幸福,却不对人作恶。但是四大门则不然,四大门可以对人作善,同时也可以对人作恶,颇有些“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质,他们常常自动的找寻人作恶;再者他们也常是喜怒无常,忌讳极多,村民崇拜者其畏惧的心似远胜过敬爱的心,所以许多村民都认为能不与之发生关系最好,因为他们所给与人的影响,善恶常是捉摸不定的。大多数村民都信仰四大仙门能力之伟大,即使有不信者,然亦承认此等灵物的存在。
村中人皆不敢直呼四大仙门之名为“狐狸”“黄鼠狼”“长虫”“刺猬”,忌之有如“大不”(Taboo),如在谈话中提起四大门,须称“胡爷”“黄爷”“长爷”“白爷”,村民对此种称谓颇能严重视之,他们认为这种灵物已成仙体,不可再直呼其名,得罪之必获祸,盖四大门不似庙神之以慈悲为怀也。
四大门所扶助的人必须有三条件,即福气造化、勤、俭。具一即可得其助。平日村民祀四大门皆在仙家楼,仙家楼的建筑多系因家中有特别事故发生,所以才安楼祀四大门以求解脱,例如本村于念生儿时,曾在其家房西大场院中击死一小刺猬,返家后即混身疼痛,满床翻滚,医药罔效,后请一邱香头来看,知系得罪“白爷”,老刺猬愤而作祟也,于是于家乃许愿安楼,即在该场院筑起一三间两层之新砖仙家楼一座以祀之,念生之病始愈。据云:此仙家楼建筑之所费实超过于普通三间民房。现今此仙家楼上层为“长爷”居住,下层为“白爷”居住,二者相安,同受民间香火。现在平郊村之仙家楼约有十五座。
《四大门》封面。李慰祖的《四大门》同样以平郊村为研究地点,考察当地宗教崇拜。图片来源:豆瓣。
关于四大仙门之显应事迹传说,村民皆言之切实。本村中多言胡长西门而少言黄白两门,尤其延年寺中更多胡黄两门显应之传说。盖村人信四大仙门中胡长两门道行较深,助人亦真,故多有传说,而黄白两门则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故少言之。兹略举数则以作参考:
(一)关于“胡门”者:
(a)前十数年延年寺中简易小学有一韩姓教员,他有一位同乡常来此间住,此君道德颇不正,无事时常在庙之后院教小学生手淫,一日晚间,此君正在屋中划火柴欲燃油灯,忽火柴变成一大火球,直奔屋顶棚,时韩先生及霍敏学皆在屋中,见状大惊,知此屋将不免于回禄之灾也,但此火球进入顶棚后,又从另一窗壁滚下来,直焚此君,当时倒地,后众视之,屋窗毫无伤损,而此君身上已尽是大红燎泡,但衣服却完好无伤。众推测为胡门显应惩之,代求无效,急套大车送此君返乡,未抵家而亡,此事有霍敏学亲眼见证,杨则锦于念昭亦言之凿凿,或为事实也。
(b)于念昭夏夜常在延年寺正殿廊下睡觉,午夜醒时常见一白须老翁立于床旁,于知为“胡爷”,将欲答话或近视之,则必不见。又西教室之书桌上,在清晨常见有无数爪痕,不似猪爪亦不似狗爪,于是众亦知为“胡爷”所为,据平日所传,言狐仙常化为老人,或狗,或猫。
(二)关于“长门”者:
(a)延年寺中多蛇,众人皆知,颇灵异,据云:寺之土围墙在前数年为雨水冲毁后,村人出而重筑之,但铁锨下处即见无数花蛇盘绕一堆,村人知为“长爷”,即不敢动,换一处再掘时,仍见一堆,如此数次皆然,于是不能动工。工人通知保甲长后,众来焚香拜祷,以后再动工时,即不见一蛇矣。
(b)一次庙中药王殿前发见一七寸余长之金色蛇一条,一学生通知教师来观,教师诫学生勿怕,并云小长虫无关系,然此语将罢,霎时间再看时,此蛇已伸长至五六尺,慢慢爬上供桌盘绕成一堆而不稍动,众急焚香叩拜,随后即逝去。此等灵物因已成仙,故不伤人亦不残害民间牲畜。
(c)本村豆腐房黄则岑太太,于前数年患重病,混身抽缩而成今日之拱背,此病愈后,忽于前年夏季六月又因着凉重犯,卧床不起者数月,饮食不进,医生亦束手无策,病势日见沉重,自己知将不起,乃嘱黄则岑速速筹备后事。一日,自己在床上忽然想到房西有于家的仙家楼,内中供奉“长爷”颇灵异,这时自己正当束手待毙走头无路之时,也只好试求“长爷”了。于是在床上默祷祈求“长爷”如能保佑自己早日恢复健康,此后每逢初一十五必去烧香供奉。此愿心许了以后,病势忽然转佳,饮食大进,后渐能架双拐下地行走,不数月即能行动自如矣。自此黄氏夫妇每逢初一十五必去仙家楼烧香叩头,年节且供奉祭品。最灵异的就是有时初一十五黃氏夫妇工作极忙,便容易忘记,但是到了晚间本村合作社快要上门时,黃氏夫妇必会猛然想起是日已届烧香之期,于是立刻去小铺买香焚点叩头。这样的经验不只是一二次,所以黄氏夫妇觉得奇怪,认为是“长爷”的启示,否则必会遗忘无疑。黄氏夫妇对庙神的信仰远不如对“长爷”的信仰,在旧年元旦他们买几股香完全是为“长爷”焚烧的,而总不去延年寺庙神前焚香崇拜。
关于四大仙门的传说讲究甚多,兹不在此多赘。
提到四大仙门便不能不谈“香头”,“香头”也者,就是一种人给四大仙门或其他神佛当差,仙佛可以附在“香头”身体上为人医病解难。普通作“香头”者,多为妇女,在前三年当香差必较灵异,但三年过后则衰。此理为何?说者认为香头初作香差时,不敢稍存贪私邪念,处处皆以为大仙服务为本,是故香火日见兴旺,但长此以往,贪念渐生,时为香钱多寡打算,而对当香差之真正意义反有所忽略,是故大仙不再扶助此类香头,其灵异渐衰,此等循环多在三年以内。
本村中无“香头”,但多数村民却极信“香头”的能力,家中有病人或疑难时多去找“香头”解决,尤其关于四大仙门的事,更得去求“香头”禳解,而不能去求庙神护佑。民二十六年,本村姜二姑娘(是时仅十三岁)因在井台旁看见一盘蛇,返家后即混身作疼,茶饭不进,数日即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但因家贫无力延医诊治,后乃请海甸一“香头”来看香解治,断定为“长爷”作祟,于是画了许多符咒,命姜二姑娘将衣服脱尽,何处作痛即贴符咒于何处,随画随贴,随贴随愈,不多时即全愈,并未服药,故村人信“香头”能解治四大仙门之疑难也。
除了四大仙门及香头以外,村民亦极信星命家之卜筮命运之神说,病重或危难时,亦求签占卦,认为神佛常藉筮卜默默启示与人也。同此理,村人亦藉扶乩之神异而信奉之。如本村杨则锦即因经过二次乩语请训后,才真实的相信神佛之威力无边。
总之,本村村民之特殊宗教信仰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的确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在某几方面这种信仰确是超过村民对于庙神的信仰。二者似是相辅而行的,村民生活中各方面的需要常是畸形的复杂的,他们的生活是需要这二种不同性质的信仰来调整平衡的。所以我们不能否认这二种信仰是各有其重要性的。
文字编辑:李思睿、代欣怡、顾苏灵、刘慕齐
推送编辑:周丽敏、陈立采
审核:凌鹏
文字节选自《平郊村的庙宇宗教》学士论文,194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