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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慰祖 四大门

编者按

李慰祖,1918年生,广东南海人,1941年毕业于燕京大学社会学系,主修社会人类学,退休前曾任云南大学政治系副教授。《四大门》是李慰祖在燕大毕业时的学士学位论文,2011年由原北京大学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教授周星补编,经北京大学出版社公开出版。

四大门又称四大家,是民间对四种灵异动物即狐狸(胡门)、黄鼠狼(黄门)、刺猬(白门)和蛇(常门)的总称,在华北地区广泛流传着关于它们的民俗信仰。李慰祖通过在今北京地区开展深入的实地调查和访谈,重视运用局内观察法民俗语汇,站在社会学、人类学和比较宗教研究的立场上,以严谨认真和超脱公允的态度,详细地描述了北平西北郊一带农民信仰的实际情形,进而讨论了当地民众所信仰的四大门宗教及其对于农民生活的重要意义,尤其着力分析其社会功能。

原论文共有两编五章三十八节。本文节录了原文的绪论、第一编前三章和结论几个部分,主要讨论了四大门的成因、四大门与农家的关系以及四大门的特质。

 

祖《四大门》书影,图片来源: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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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观点

本文的宗旨在于描述北平西北郊一带农民信仰的实际情形。并且企图在事实中能以寻出这种四大门宗教对于农民生活的主要任务是什么。作者深信仅有比较宗教的研究,方能给我们一种正确的观点。我们若是带着自己的宗教成见,去看另一种宗教,很少不被这样先入为主的障碍物蒙蔽了事实的真像。这种带有价值判断的意见显然是非科学的。华利司(Wallis)说得很对:当讨论人类各种宗教时,必须力求客观,而不应对于信仰与仪式的体系加以估价。郎(Andrew Lang)也曾说过:当一个人落在法术圈套之中,便是宗教。当他跳出这个圈子便是神话学了。在本文中并不讨论此种农民信仰的真伪问题,至于谈到改革方案更是超乎一个民族学者的权限。

我们承认杜尔干(E. Durkheim)的说法:人类的制度绝不能建筑在错误与虚假之上,否则此制度绝不能存在。农民信仰乃是一种社会制度,其存在必有其所以存在的理由。从比较宗教学的观点来看,所有的各种宗教并无高下之别,每个宗教都有它的忠实信徒,从信徒来看,他所奉的宗教乃是无上的真理。我们又知道杜尔干曾说过:宗教乃是社会的反映。事实上,某一种宗教的存在,与它所在的社会的情形是必然吻合的。这是一种自然的现象。

 

 涂尔干(Emile Durkheim),图片来源:Wikipedia

 

以往外国基督教的传教士,如De GrootA.SmithDore一流也曾注意中国的农村宗教。但是他们的研究态度是感情用事的、非科学的。在他们的著作中充满了宗教的偏见,他们的结论更是去事实太远。所以对于我们的研究并无多少补益。

据作者所知,本国的学者讨论到农村宗教,也并没有注意这种宗教——四大门——的位置。在他们看来,四大门并不是一种宗教,而仅仅是一种初民的迷信。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错误。由于研究的结果,我们知道四大门的信仰,在农村中要占极优越的地位,其影响乃驾乎其他宗教之上,甚至于四大门的势力侵入到其他宗教的领域。而以往的学者忽略此种重要的事实,以致这一类的参考文献极其缺乏,这不能不算是一个大的遗憾。

回过头来,我们看到四大门信仰的普遍性,实在令人可敬。作者从来没有听见一个乡民表示否认四大门的存在。有的人希望与四大门多多发生关系,有的认为四大门乃是邪道,不宜亲近。无论如何,四大门的存在由乡民看来乃是一个无可怀疑的事实。在平郊村内不信泥胎偶像的,不奉祖先的大有人在,而四大门的信仰则深入人心。

有人认为信仰四大门乃是乡民无知的表现,香头乃是欺骗愚人的。此种说法完全不合事实,从许多方面看去,乡民的知识比较我们的绝不为少。他们辨别是非真伪的能力,并不比我们弱。他们应付人事的圆滑巧妙,足以使我们自愧弗如。如果认为香头是一种欺骗,此种说法也缺乏有力的证据。在香头坛口上,所挂的大大小小的匾额,乡民许愿的贡品,以及香头与农民之间所流行的丰富而生动的神话,这都是四大门信仰之真理的证据。

从一个心理学家的观点来讲,香头的行动是反常的,并且是歇私退利亚症(hysteria)的表现。作者承认这种观点是同样的正确,同样的合理,但这并不是社会学的观点。精神分析的理论是一种可能的解释,而不是唯一的解释。作者有一个偏见,就是本文的研究为保持严明的社会学立场起见,所以并未采取心理学上的解释。但是作者希望对此题目有兴趣的心理学家能够从另一方面入手,着重香头之人格分析、乡民的集合心理,象征之内蕴的意义,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同一问题,那么更能增加我们的了解。

(二)方法论

本文研究的方法乃是局内观察法。第一步所做的准备工作,乃是学习乡民的土语,特别着重在四大门信仰中的术语。在研究过程之中,作者接受鲍爱士(F. Boas)的意见,将农民信仰分为两类,就是公开的秘密的”(exotericesoteric)公开的部分乃是农民之间对于四大门的通常信仰,秘密的部分乃是香头对于四大门独有的解释而为一般农民所不知道的。

作者研究农民信仰时,竭力避免从一两个人口中得到报告,而尽量与各乡民直接谈话,藉资明了这四大门信仰的普遍势力。关于秘密的部分,作者便由十几个香头得到所希望的材料。作者到香坛求香,向他们表示同情,对于仙家奉献供品。无论如何,已然多少具备一个信徒的条件了。由于气味相投,他们便会很高兴地叙述当香差的历史,拜师的典礼、朝顶进香的盛况,仙家显著的灵验等等。这些材料都是香头的专利,而为一般乡民所不知道的。

作者认为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未能利用照像来说明香坛的布置,香头下神的仪式。因为在各香头的心目中,作者乃是一个忠实信徒,如果使用摄影机,恐怕引起他们的反感,使研究发生阻碍。这是本文很大的一个缺点。

本文其他的缺点也很不少。将宗教概念与宗教活动分开来讲,在叙述上发生许多困难,在将来的继续研究上,都是须要改善的地方。

(三)问题

本文所要回答的有两个主要的问题:第一,四大门信仰是属于哪一种宗教体系?我们希望由于神话的探讨和仪式的分析,能以得到一个正确的结论。第二,四大门信仰的功能是什么?香头在社区中负着什么任务。何以在破除迷信的旗帜之下,香头制度在不利的环境之中,能够依然存在。这是很值得注意的问题。

其次,应注意的是四大门势力的广度。有些社会组织,如坛、理门公所也成为四大门活动的园地。甚至武术都和四大门发生了关系。本文自然未能概括四大门之所有的活动范围,此仅是一个研究的开端而已。

最后我们不应忽略历史事实的重要性。虽然本文限于实地研究,无暇提供过往的证据,但是无论如何,历史文献的研究不可缺少。虽然四大门信仰的起源问题,还不是现在所能解决的,但是它的变迁情形很能帮助明了现状。至于四大门之信仰之地理分布情况也是同等重要。这些繁复的工作不是一人一力所能完成,而有待于学者的共同努力了。

感谢信

作者在此要以十二分的热诚向导师杨象乾博士致谢。本文之所以写出,完全由于他的指导和建议。他鼓励作者作这方面的研究,并且随时告诉作者不要忽略某些事实的重要性。这些有用的提示对于本文的研究实在有莫大的裨益。他更指出一个实地研究者所应注重的一些条件,使作者得以受到民族学的洗礼。

作者要向本系主任赵承信博士表示至深的谢忱。他时常命作者注意许多重要而往往被人忽略的问题。在这方面作者实在是获益良多。他不仅在方法论上有许多指导,并且特别令作者注意本文的中心问题。此外在实地研究上更给了作者不少的便利。

陆志韦博士建议本篇论文的题目就以四大门命名。并且告诉作者注意散布在历代各家笔记小说中的这一类材料。作者特别向他致谢。

张东荪教授指示作者注意此种农民信仰的功能,特别是农民自己的解释。作者除了接受他的意见之外,要表示感谢之情。

黄兆临先生,周励秋女士都曾经在方法论上,材料上有很多的帮忙。翁独健博士并且告诉作者一些历史上的文献作为参考资料。在此一并致谢。

在资料的来源方面,作者要特别感谢苏钦先生,安龛典礼一节中的资料,完全是由他所供给。此外还有许多宝贵的资料乃是作者无法自己搜集,而由他帮忙完成的。

同学方面,方则慈君曾替作者将一部分日文著述译成中文。张宗颖君曾在本文理论上有所建议。这都是作者所不能忘记的。本系叶温良君的帮忙更可铭感。

最后作者要对本校许多的斋夫,校警表示谢意,在四大门的概念一编中,他们有极大的贡献。这些四大门信徒的名字虽然在此不能一提到,但是他们对本文的功绩是不可以埋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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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慰祖学士毕业论文《四大門》封面,图源:北京大学图书馆燕京大学毕业论文数据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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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四大门的俗凡与神圣

四大门是四种动物的总称。(1)狐狸;(2)黄鼠狼;(3)刺猬;(4)长虫。四大门又称为四大家。这是北平近郊,很重要的一种信仰。但是我们不要被一些普遍的错误观念所蒙蔽,认为凡是这四种动物都引起人们的崇拜。因为事实上并不如此。何以有的四大门便会被乡民捕猎,而有的便引起乡民的信仰?同为四大门,为什么会受到悬殊的待遇呢?我们不得不作进一步的解释。

原来四大门中有俗凡神圣两种区分。俗凡的四大门,在乡民看来与其他动物无甚区别,而神圣的四大门便会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现在更有一个问题,用什么标准可以区别四大门的俗凡神圣?这里须要提供乡民的解释。

1.狐门 俗凡的狐狸遇到人,便会逃避,跑起路来是乱窜的。神圣的狐狸两眼放光,走起路来安然稳步,见人并不逃避。

2.黄门(黄鼠狼) 俗凡的黄鼠狼很畏人,白日更隐避不出。神圣的黄鼠狼眼睛发红,安然稳步,在路上遇见人,便站住,将前爪拱起。

3.白门(刺猬) 俗凡的刺猬灰白色,其他特征很少。神圣的刺猬,眼发红,腹下有一寸余长的白毛,刺的尖端有豆状的颗粒。毛色时常改变,看上去本来是白色的,忽然变成灰色,一时又变成黑色,走起路来也是安然稳步。

4.柳门(长虫或称常门 俗凡的长虫不能变化,而神圣的长虫变化莫测,能大能小,看上去不过四五寸长,筷子粗细,一时之间便能长到两三丈,有缸口粗细。头上有冠子(凸起物)的往往是神圣的。身上作金黄色的更表现神圣。此外,神圣的长虫静止的时候,总是盘做一团,将头昂起,谓之打坐

我们既然将四大门的俗凡神圣分别清楚,以下便要以神圣的四大门作为讨论的题材。四大门的信仰是一种拟人的宗教。将这四种神圣动物都加以人的姓氏。称狐为胡门,称黄鼠狼为黄门,称刺猬为白门,称长虫为柳门,或者是常门。总称为胡黄白柳四大门。

此处要附带提一句。在北平近郊流行的都是四大门的说法,但是较远的地方,如平北顺义县一带,便有五大门的说法,乃是狐柳黄刺白刺门乃是刺猬,白门乃是兔。日人石桥丑雄的著作中,便提到四大家(四大门)与五大仙(五大门)的说法。又在日人永尾龙造著作中,也采取五大门的标题。此外,A. Smith也沿用五大门的分类。但是,这几个作家所说的五大门乃是在狐狸,黄鼠狼,刺猬,长虫之外加上,合称为狐黄白柳灰

 

第二节 坛仙与家仙

在神圣的四大门之中,又有两个分类:一类是坛仙”——在香坛上所供奉的四大门。另一类是家仙”——在农家中所供奉的四大门。我们看到有的时候乡民向家仙祷告;但是,有的时候,便须要乞灵于坛仙。实际来说二者的功能是大不相同的。家仙只保佑家宅平安,五谷丰收,足衣足食,所谓柴禁烧(禁得起烧),米禁吃而已。坛仙的功能乃是治病,除,指示等。因为二者的功能不同,所以得以同时存在。

根据乡民的解释,坛仙家仙除去功能的互异之外,还有许多同异之点。因此,讨论到相同的地方,我们不妨将坛仙家仙合在一起统称之为四大门仙家。到了相异之点,我们便可将坛仙与家仙两个名称分别提出,以免有笼统之嫌。

作者再要声明,农民对四大门的称谓有以下各种。作者当引用时完全依照农民的口吻。为清晰起见下面将此称谓加以确定。

属于家仙的:胡爷黄爷”……胡仙常仙”……家仙的称谓是很笼统的,未曾见到有性别区分在内。

属于坛仙的:老爷子姑姑大仙爷二仙爷某某姑娘……

至于称,例如常门,乃是分别种属时所用,并非是称谓语。

 

第三节 四大门与猎户

俗凡的四大门可以成为猎户的对象,而神圣的四大门便不得侵犯。一个老年的乡民是一个猎户,一次同他友人王四的儿子到海淀蓝靛厂千总庙去放狗行猎,望见一个狐狸,其白似雪,头尾长约五尺许。王四的儿子便要放狗捉它,这个狐狸本来安然阔步地走着,反而停止,呕呕连声地叫着。此乡民知道这是千总庙附近的一个得道的白狐,急忙制止放狗。然后向白狐说道:您走吧!我们在这里歇一会。白狐果然慢慢地走了。王四的儿子说:不用管它,放狗得了!白狐又回转头来呕叫了几声,此乡民忙又向它央求,它才走了。后来,王四听到此事,认为当时如果将狗放开捕它,必出危险,因为以往有过这样的情形,将狗放出,狗扑到白狐面前,不咬白狐,反头过来咬猎户主人,这是白狐法力所致。

猎户遇着神圣的四大门,往往向它祝念几句,请它走过去,各不相扰。有时向四大门放枪,枪不出火(枪沙打不出去)或是枪沙从枪后面出来,放枪的人反被打伤,这就是神圣四大门的表示。

有时,四大门也会无意中受到人们的意外袭击。全子修的四叔祖善于打枪,曾经打过一个狐狸,它腹部有一个字,是皮毛颜色自然生成的。全某急忙回家焚香祝念,以后也不见有什么不利的事发生。

三十年前八家村一号全某的父亲善于打猎,一次到外面行猎,其妻一人在家,即闹起祟惑来(四大门作祟谓之祟惑),附体哭闹不已。全某正从外面归来,见此情形,到院中见有一个黄鼠狼,蹲在房上,用两个前爪扒烟突。全某用枪向它瞄放,一弹命中,该黄鼠狼落地死了。全某进屋中见他妻子也无有气息了,急忙救治,许久方苏醒过来。

苏钦先生谈三十年前,在保福寺村(燕京大学东南三里许)有一个张姓家中财神楼有一位常爷,身上发金红色,并有黑白斑点。此种长虫名为花老道,普通身上有黑点,若是有白点的很难得。当时在成府东蓝旗有一个旗人印某,很喜欢吃五毒。五毒就是长虫,蝎子,壁虎,蜈蚣,蟾蜍。苏先生亲眼看见他将一条长虫腹部剖开,弃其头尾,将中段吃了。印姓听见张姓家中的常爷,不信它是神圣,便悄悄地将此常爷拿住,在它身上作个暗记,带到海淀荒地里扔掉。次日,到张姓财神楼去看,此常爷依旧在原处。他又将此常爷带到一个更远的地方扔掉,第二天发现它仍回到原处。印姓将它带到另一个远处,用石头将他的头部打碎,过一天到张姓财神楼去看,就不见这常爷的踪迹了。据说,长虫的灵性存在于头部,若是将其头部击碎,灵性消失便无能为力。

 

第四节 神圣四大门之一般通性

四大门如何成为神圣?这是很值得注意的一个问题。换言之,四大门如何修炼?作者所根据的材料,乃是几个乡民的意见。兹综述如下。

四大门乃是有灵性的动物,不似猪狗一类的动物只顾饮食而已。无论狐、黄、白、柳,达到相当年限(即是每种四大门普通平均生存的年限),便会灵性顿开。这并不是由于外界的启示,而是由于内在的迫力,使其不自觉地趋向于修炼一道。四大门的每一门当中也是良莠不齐,所谓人神一理,有的便务本参修,有的便胡作非为。务正的便隐遁深山,潜行修炼,不管尘俗的事情。务正的便要从男女色欲方面入手,施行采补。

此外有一种介乎上述二者之间的,乃是一个采取捷径的修炼方法,也可以说带有采补意味的。这一类的修炼除了采天地的精华以为补益,更须要借生人的精气。时常有两个人打架,动了真气,四大门便在暗中吸此二人的气,并且作挑拨的法术,使此二人愈来气愈盛,该四大门便愈得吸取。至于普通一个人,如果心生邪念,这尤其是招致外邪的机会,尤其妇女纯阴之气,无处发泄,或是心生邪念,或是佞于神佛,所谓物先腐而后虫生

四大门修炼也并非易事,修到五百年方能幻化人形。因为人生下来便有五百年道行,所以人若是修炼,较四大门要省去五百年的功夫。

四大门修炼到相当程度,便可以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其精气(即)经过修炼之后,便可以脱离躯壳,而进入人体。进入的途径,乃是从七孔和阴部。进入人体之后,便使该人做反常的举动,如同哭笑、胡言妄语、跑跳之类,以耗出其精力,四大门便可得而吸取之。四大门的精气入人体中,便如同气的运行一样。所行到的地方往往有特征。如果妇女两之下,有突起的块状物,非常的棉软,那便是精气所在,若是将此处弄破,则此精气立刻消失,该的修炼也就成为泡影。

但是四大门纯用采补的方法,还不能成正果(名列仙班)。因为没有功德的缘故,天道也不许其成功。所以,又有撒灾的方法,将(流行病)撒出去之后,四大门再藉着香头来治病,将病治好便是功德了。但是,撒灾是不是悖乎功德呢?不!撒灾有两个条件:第一,每个家庭中,至多有一个人得病。第二,病者未病之前,已然有病的倾向,撒灾仅是助其病而已。所以,治病可以作为造成功德的方法。

关于四大门中的每门修炼的方法,留待以后再行讨论。不过,我们须要知道,根据乡民的意见,四大门若能附于人体已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能开口作人言,更属困难,直到能够化为人身,其道行已然很可观了。

 

第五节 四大门的修炼方法

四大门从俗凡到神圣有一个历程,这个历程就是修炼。在乡民的思想中,有一个很深的信念,认为具有灵性的动物都可以自己有一套方法修炼成仙。十年以上的猫能说人语,并且脱离它所在的人家去到深山修道。人为万物之灵,修炼成仙之后,较其他动物道行更深。这一类的传说,神话,我们不必管它,因在本题范围之外。现在只就四大门的修炼方法作检讨。

 

胡门

胡门在四大门之中身份最高,成正果的可能性也最大。它的修炼方法乃是炼丹,在天气较清朗的日子,晚间九十点钟以后,便可以看见一个小红火球,外面包着淡蓝色的火焰,升到空中两三丈高,然后又降落下去,这乃是狐狸修炼时所吞吐的。据乡民的解释,乃是狐狸的元气,聚成一个有形之物。所谓聚则成形,散则成气,若是有人乘其不备将它的攫去,这个狐狸所修的道便前功尽弃了,许多人有看过狐狸炼丹的经验。燕京大学的工友会告诉你,从前在男生宿舍一楼后面曾有一个狐狸炼过。蔚秀园在前几年也有一对狐狸炼丹。据平郊村的村民传说在前几年,村正东一里多路何家坟内乃是狐仙炼丹的大本营。到了晚上,火球此升彼落,洋洋大观。有的胡门专在山中潜修,其道行更大。

 

黄门 

无论香头或是乡民谈起黄门,总认为它是不得成正果的东西。自然人神一理,黄门中良莠不齐即如同人类的人格也有许多的类型一样。但是,可以说黄门中务正道的很少,总是搅乱人家的家宅,可以说是四大门中的败类。黄门是不肯到山中去潜修的,总是在农场、农家里停留。黄门修炼时,头上顶着一个死人的头盖骨,在村中跑来跑去,逢人便问:您瞧我像人不像?如果被问者回答:!那么,这个黄门便受到益处,因为经过许多人说它像人,因名而影响到实,日久它便可以脱去横骨(乡民说兽类胸前均有一横骨,而人无之,所以骂人横骨插心,便是兽类的意思。)得道了这叫做讨口封。如果有的乡民知道它这一套把戏,逢它问时,骂他几句,他就呸呸连声,急忙跑开。

在刚庙南边六王庄,某年村中有一个黄爷每日晚间出来,逢人便讨口封。该村有一个乡民王三,一天在农田中看见这个黄爷化作一个小孩的样子(黄门据于念昭谈最喜化为小孩,即如同胡门喜化作老头一样。)同它说话。王三说:你走近一点我听不见。”“黄爷走近一点,王三仍说听不见,请它再走近一点,如此数次。等到此黄爷走到近前,王三举起割草的镰刀向黄爷猛劈,正中头顶,黄爷连叫几声窜逃而去。王三看地上有几块人头骨的碎片,这便是乡民常说的一句话黄鼠狼顶脑帮骨’”(即人的头盖骨)。从此,这个黄爷每天晚上还在村中跑来跑去,一边跑一边唱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三的镰刀把!村中的人家知道这件事,全将王三当做捉妖的,凡是这个黄爷到谁家去闹,谁家便请王三去。王三去到,此黄爷立刻避去。但是,王三始终没将它除掉。

有时黄门修炼的方法是拜月,当月明天朗的时候,黄门便蹲起身来,拱着前爪向月亮作拜揖的样子。

 

白门

 白门修炼最难因为它生性迟钝,不易得道,平素只是在静地潜修,到了冬月便蛰伏在地内,呈冬眠状态,乡民谓之避宿。白门修炼期间有度关的说法,每逢到一时期,它受自己灵性所迫,自动地到路上的车辙上卧着,让过往的车子压一次,如果车子分量轻,它便得保生命,度过。如果车子重,它便会因此废命。以前修道的成绩完全成为泡影。乡民说时常有的白爷形体很大,被车压死在路旁,这是未曾度过去的结果。这样修炼的方法是消极的。经过三次车压便可以得道了。

 

常门

作者曾以常门修炼的方法来问许多乡民,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他们只知道得道常门,而不知它究竟是如何修炼的。刚秉庙李香头说常门也是潜修,所以人们多不能知道其方式如何。每到冬季,常门也要到地下避宿,等到惊蛰的节气到了,方才出土。

此外有一个传说可以录在此处。平西潭寺有两位常仙,名为大青爷二青爷。大青爷在汉朝即已然得道。因为要脱去躯体,以列仙班,所以在一次庙中僧人用大锅熬粥的时候,大青爷便跳入锅中,躯体留下,而灵魂便升入仙籍了。

上面是四大门修炼情形,然而修炼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事情。乡民认为凡人修炼时,心中会生魔。魔是败道的东西,产生自人的内心。四大门心地比较纯正,没有如人类各种复杂的欲望,但是天道不容许它们很顺当地便修炼成功,还有一番天然选择的力量存在。所以四大门修炼时,心中虽然不会走魔,但是会要遭劫劫数是一个抑遏生存的外在力量,如能逃过劫数,道行又进一步,否则便将以前的修炼完全化为乌有。劫数之中除去天雷劫(雷轰)之外,还有五雷劫。五雷乃是金,木,水,火,土。这个范围很广,遭金属致命的都算金劫,例如刀伤、斧砍等。木劫如遭木棍打伤。水劫乃是遭水淹死;火劫乃是被烧死;土劫例如被墙压死,砖石打死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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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财神爷

同乡民谈话时,若是直接提到四大门的名称,虽然不致引起反感,但是多少总带有干犯神圣的意味,乡民对于四大门的尊称乃是财神爷。这是因为四大门的保佑人家兴旺的缘故。此处所指的财神爷与新年所迎接的财神纸码并非同一。而且纸绘的财神像不能得到农民坚强的信仰,是一事实,平郊村侯姓妇认为纸绘的财神像毫无用处,因为仅仅一张纸,对于人如何能有作用?另一方面,财神爷(四大门)实在是有灵验。同村之中豆腐房掌柜黄则岑和其妻子也是有这样的见解,他们表示极不信仰纸上所绘的神仙,但是对于财神爷(四大门)便绝对的尊崇。

 

 祭财神。图片来源:老照片数字内容资料库

 

四大门虽然都是被称为财神爷,但若更狭义的说法乃是以白门为财神爷,其他三门尚属其次。白门保佑发财,功效最大,常门保佑发家(家道兴盛)时间经久,胡门又稍差一些,最末是黄门因为它最无恒性。

于念生太太谈过,如果一个人家的家运将要败落,此家中的财神爷便要转往别家,因为财神爷看见此家没有什么希望,所以便舍弃而去。但是这并非绝对不可挽回的事。此家人可以在夜间焚香上供,心中祝念。如果一心秉正,十分虔诚,很可能使财神爷回心转意,重行回来,这谓之请财神爷。然而何以知道财神爷走了呢?这是由于家道逐渐衰微,破财的事情屡见,便可证明已然没有财神爷的默佑了

乡民全子修(曾任充平郊村小学教员)以前家道本富裕,后来渐渐衰微,一次他的母亲到前平郊村东六道口刘香头坛口上烧香。香头说:你门家里的大仙(即财神爷)已经走了,它离家往西北方,不出半里的地方。你务必烧香把它请回来。全子修的母亲依言烧香祝念,但是她家自此凋零,自从民国十六年到二十一年之间,典地卖物,败落殆尽。根据全子修的推测,他家中的财神爷,依照刘香头所指的区位,很可能是落到黄永山家中,因为黄永山家道本来不强,自从民国十六年以后方才发旺。

清河仓营村开香头一次同作者谈起于念昭家中的情形,开香头说于家的财神爷已然走了,所以其家道败落。于家的财神爷现在落在黄永山家中,此财神爷名叫四喜,乃是常门,并且是黄永山母亲的内侄,这是因为开香头到黄家瞧香,四喜附在黄永山母亲身上所说,并且称黄永山的母亲为姑母。黄永山的母亲乃常门投到人胎,此处要附带提一句话,黄永昭的母亲乃是胡门投到人胎的,这是她自己告诉作者的。

黄永山与黄永昭是叔伯兄弟,本来同住一家,后来彼此猜忌(俗话谓之犯心)因此分居,据黄永昭的母亲说恐怕是财神爷的意思,因为要保护永山与永昭二支中的某一支,所以永昭一支迁居之后,永昭的母亲便急忙修财神楼(财神爷的住室),也不管财神爷是否必来,果然白爷常爷先后来住,自此柴尽烧”“米尽吃,这便是财神爷威灵。

在前平郊村正南半里多路萧家庄南边西瓜地,有住户王姓,家长名叫老王三,从山东原籍逃荒来到该地居住,因为他好种西瓜,所以旁人叫他的地叫做西瓜地,有常爷辅助发家,成一个庄园,自己养有牲口、猪圈等,历年积蓄粮食,堆积成囤。他家的厨子到仓房打粮食做饭,时常遇见很大常爷,经过老王三向常爷祝念,便隐形了。有时常爷显形或大或小,每每当老王三睡觉的时候,在炕上也看得见有常爷。等到老王三病危的时候,嘱咐他的儿子蛮子焚香祝念,请常爷不要离开他家。蛮子便遵命祝念,老王三又说仙家要走,恐怕祝念都无效了。老王三死后常爷便不再见。在王家花秸垛(麦秆堆)有白爷居住,每年王家不拆原有的花秸垛,并且在上面续添新花秸,花秸垛如内中有仙家居住,便名为金丝楼。老王三死后家道平平,不如以前兴旺。

 

 谷仓。图片来源:老照片数字内容资料库

 

在乡民看起来,财神爷往往是辅助家庭中有造化的人。有造化的死后,财神爷便要离此他去。

作者愿意多举一些例子来证明这种信仰的普遍性。

 我们在平郊村中的实地研究室本是当年□□□家中的仓房。当于念昭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有常爷住在其中,保佑发家、柴尽烧米尽吃。当时用的厨子马师傅到仓房去打粮食时常遇着常爷,有缸口粗细,两丈多长。常爷有时显形为的是保护仓房,恐人偷盗。念昭父亲死后,常爷便离去。

注:□□处为原文缺失

 全子修年幼的时候,家中有两位黄爷出现,其大如猫,每逢晚间,时常相逐为戏。全子修的母亲认为必是财神爷,可以助人发家。全家平素仅有一小块地种香瓜,产量很少,每次摘瓜结果尚不够担子。但是发现黄爷之后便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每次摘瓜,将成熟的瓜摘尽,下余的都是小而未成熟的瓜。但是仅隔一日再去看,居然成熟的瓜又是担子。按照一般情形而论,香瓜绝对不能成熟如此的快,全家的邻人刘姓帮助全家担瓜,首先发现这样奇异的现象,知道必有财神爷的法力在内,当时不敢明言,恐怕说出来之后将法力冲破便无灵验,直等到瓜季过后,方才同全家说明。

 据于总忠谈,在清河附近有一苏姓,有财神爷相助,他家种麦子很多,压场(压麦粒)时,压过一次再一次,余下的花秸已然没有什么麦粒存在,苏家长认为不满意,告诉长工说:我瞧着你们再压一遍!长工等只得再压一遍,结果又压出八石麦子。

农村习俗当打完了粮食堆在场院里的时候,不许人估计数量,因为是希望财神爷帮助增加数量的缘故,若是经人道破便不灵了。如果某个农家有财神爷相助,其他农家都不愿意同时和其在场院中对面打粮食,恐怕自家的粮食被财神爷搬运过去。

 

第二节 家仙的败家

财神爷(家仙)也并不是至善的灵物,若是家人得罪了它,其破坏的力量非常的大,有的村民认为最好与财神爷发生关系愈少愈好,因为四大门大致都是无甚长性,供奉得好,它便保佑家宅平安,财源茂盛,如果供奉稍有简慢,或是家运衰微,它便要帮忙败家。因为财神爷并不能生产财物,而是有力量来搬运财物,从一家搬运财物到另一家去,所谓兴一家,败一家。财神爷的性格既然是无常,所以兴起一家之后,几年后又将财物搬到另一家去,原来的一家受财神爷的益处,还不如蒙财神爷的危害来得大。并且财神爷的欲望相当的大,不时向家人要求修楼上供,稍拂它的意思,便要翻面无情。总而言之是贪而无厌的。据于念昭和全子修的看法,认为藉着四大门的力量发家便如同暴发户的情形相似,兴起非常容易,但是败落更是容易,绝非长久之计。以下有几个例子。

 全子修有一个同学吕廷方,是平东东坝人,有四大门助其发家,邻居有人嫁女,置备装所买的布匹,都会被财神爷搬到吕家的柜中。有一日吕姓到仓房打粮食,看见一位大形的黄爷,自此吕姓的家业发达,诸事顺当。到了三年之后,家道又有败落的趋势。一日姓在他家门口的门楼前休息,忽听见仓房里有人说:往出弄!(即向外搬运的意思)吕姓又看见门楼上撒着许多黑豆粒,知道是家仙要败家,于是取过一根赶车的新鞭子,在门楼上等候,因为乡民传说如果未曾打过狗的鞭子可以辟邪。不久便看见有许多黄鼠狼披着口袋进入仓房,将仓房中所贮的黑豆装在口袋内向外搬运,这时这些黄鼠狼都幻化成猴子模样的东西,大小不一,前肢离地,用后肢走路,类似幼童形状。姓等到它们走到临近,猛然用鞭子向为首者打去。只听见说:好厉害!于是都作滋滋的声音,立刻四散不见,姓家业自此保住。

 

 

 鞭子。图片来源:中国近代影像资料库

 

清华园南边有个杨姓乡民,由四大门发家,很是顺利,后来对于四大门的信心逐渐淡薄。这是因为将要败家,造化低微,驱使人如此,并非由人之自由意志所决定。不久将四大门得罪,因此家中总有不幸事故,牲口常死,有时牲口走失不见,夜间在桌上所放的掸瓶(插鸡毛掸子用的)自己滚到地下摔碎,其家如此败落下去。

 

第三节 家仙拿

家仙如果对于所处的家庭不满,便要有所表示。最普通的情形是借家中一个成员的位(附体)说话,但是能借位说话的家仙,道行已经相当的深,道行较浅的还不能说话,只有飞砖扬土,移动家具,作为扰乱家宅的手段。若是由于家仙借位说话,便可以知道家人在某某方面引起家仙不满,须要如何禳解了。家仙虽然可以借位说话,但是很少是附体之后立刻表示意见的,总是使被附的人表现各样症候,例如昏迷、呓语、发烧等等,必须要旁人问他,他方说出原由。家仙使人发生各种症候,俗语谓之拿法,这一类的事实在乡间是屡见不鲜的。拿法的动机有下面几种。

 第一种是要求仙楼。前几年黄永昭的妹妹忽然生病,发烧昏迷,她母亲往清河蒋香头坛口上求香,蒋香头指示她家中的常爷没有地方住,只得住在树上。凡人还住高大瓦房,仙家反倒无处可住。所以仙家拿法人乃是必然之结果。若手中富裕时,可与仙家修一座仙楼。当时黄家已然有一座仙楼。因为常爷家庭人口生殖日繁,不够居住,所以一部分常爷不得已住在树上,自然还需要再修一座仙楼。然而黄家经济状况不佳,未能修起。不久此小女孩被拿法又病了,她母亲又到清河仓营村开香头坛口上求香,其家仙同她母亲一齐去了,到了坛口上便借开香头位说话,仍是表示地方不够居住。她母亲应允回家另修仙楼,此小女孩病体痊愈。

 另一种是因为凡人得罪家仙而拿法。某一年于念生太太的两个小孩泻肚,于是到开香头坛口上。开香头乃是第一次与于念生太太会面,开香头见面便道:这是你家财神爷拿法的,我把他(财神爷)来,你们对说对讲。说完此话,开香头便将于家的财神爷拘到,乃是一位白爷,停在坛口的地上。于念生太太便向它说:财神爷您来啦,我们有什么不是的地方您只管说!财神爷便借开香头(附体说话)说:我在你们家里都没有地方住,就住在喂牲口的草屋子里,你们不烧香上供,只顾自己吃喝,每逢你们喝酒吃饭时觉得挺高兴,其实我正在你们旁边抢嘴吃。你们两口子抽大烟,弄得满屋子里头尽是烟油子味,你们要是戒烟,我往后保护你们,让你们小孩病好不泻肚,你们也不用给我修楼,每天在草房子(放草料的房子)土堆上烧三柱香就成了。我再显点感应(灵验)给你们看,今天晚上我到你们屋子里去,你们听见三声咳嗽,就是我来了。于念生夫妇夜间带其女孩子睡觉,当女孩子睡觉间突然咳嗽三声,这乃是财神爷借位咳嗽。

还有一次于念生太太的娘家父亲看到家中两条狗性交,急忙将狗拴在后场院西北角财神楼旁边。她祖母并不知此事,忽然学狗叫,并且说:为什么把狗在我这里吵我?她父亲忙将狗解开,向仙楼烧香磕头祝念,她祖母便复原。

 上面两个都是冲撞财神爷的例子,下面又有一种是财神爷复仇的例子。

 于念生当十三岁的时候,曾与同学并做活的长工打死三个小刺猬,念生是否亲手打,不得其详,但是乡民认为如果财神爷遇难,袖手旁观的人更应得重罪,因为见死不救尤不可恕。念生等一伙人将三个小死刺猬扔到花秸垛旁,在花秸垛中住的老刺猬不答应,将念生拿法几乎死,家中已然替他预备后事了,后来请清河中滩邱香头诊治,香头令其吃药,并许愿修财神楼,病便痊愈。

 平郊村东边双泉堡田家香厂有个女孩田秀兰年十一岁,去年腊月突然得病,腹痛、满炕打滚。请双泉堡景香头看病,原来是秀兰的二哥在前十几年打死一个白爷,剩下十三个小的白爷,香厂中的伙计便将这些小白爷放在一笼子内给秀兰的二哥担着玩。过了两天,这些小白爷有的饿死有的跑了,如今前来复仇拿法秀兰的乃是死去的老白爷后代。这是香头所指示的。

 最后我们要谈到有些家仙拿法人,纯为恶作剧。在刚庙附近有一个孟姓青年,十九岁,前二年娶一妻,不久妻死,最近又娶一妻作为续弦,刚娶过十二天此女便被仙家拿法,仙家向她说话,她一人听得见而旁人都听不见。有时仙家借她位说话,家中人方知道乃是一位黄爷”“拿法。每一次当黄爷”“拿法时,她便要死过去,须三四个小时方能苏醒过来,黄爷告诉她如果不与她丈夫性交便拿法她,所以她同她丈夫方一停止性交,便被黄爷”“拿法死过去。后来孟姓青年因性交过度,面黄肌瘦,但是黄爷毫不顾即,孟家请捉妖者施法,并无效力。黄爷说:你们请捉妖的,我也不怕。有人将刚秉庙李香头介绍前去,李香头到达孟家,所顶的大老爷子(乃是胡门的)降坛,吩咐:这是二尺多长的一条母黄鼠狼,我已然把她捉着了,我把她带到东山(了髻山)扣起来,令她清心修道。自此孟氏恢复原状。

 海淀张香头提到前数年在成府有一个卖糖的,家中有母亲和妻子,他的家仙是个黄门,拿法他时常说呓语,并且告诉他,说他的妻子有外心,须要注意,一方面又向此人的妻子说她的丈夫不务正,搅得此卖糖的不能作买卖,并且将其家中财物搬运他处。一次借此人位向其母说话,假作此人亡父的语气,表示淫亵的辞句,其母破口大骂。此黄仙始终不断拿法,此卖糖的无法可施,只得跑到张香头坛口上求老神仙救命。老二姑姑(张香头所顶的神仙)降坛便说:你的家仙跟你来了!仙借此人位哈哈一笑,说:姑姑您真有道行,知道我来了!于是跪在坛前,姑姑便训诫他一番,令其修正果,不可扰乱家宅,须将以前搬运的财物都还与卖糖的。黄仙说:我已然搬运五年了,一时取不回来,须要一百天限期。”“姑姑允许了。

 不料此卖糖的回到家中之后,黄仙依然闹祟。卖糖的只得又到张香头坛口上来。姑姑降坛问你来了?仙依然借此人位大模大样道:不错我来了!”“姑姑责备他为何上次应允,回去又食言?黄仙说:上一次你可把我欺负苦了,我可不能受你辖治!”“姑姑说:你来到坛上,为什么也不给我磕头?黄仙强横的说:我是不能给你磕头!”“姑姑焉能忍受这等强横,一把将黄仙胸口揪住(按即卖糖者的身体,此人身体强壮高大,张香头瘦小无力,但是老二姑姑”“借位运用神力),立刻将黄仙按在地下,不能动转,姑姑打了黄仙三掌,打去五十年道行,打得黄仙滋滋乱叫流尿,屋中黄鼠狼尿气味令人作呕,街巷行人、邻居等都听见这样声音,一齐来围观。姑姑将黄仙压在东大山(了髻山)山坡上,不能脱身。卖糖的自此痊愈。

 苏钦先生谈有一个熟悉的人家住在成府北十余里萧家河厢黄旗,其家有狐仙作祟,无故从外面向院内抛砖头,她家中以为是院外树神作怪,焚香祝念无效,这样有三年之久,所抛的砖头集起来,可以够砌一匝墙。一日狐仙在屋中说话,自称是江西人,从此便常川住在她家中,如邻居愿意与狐仙说话也可以,只是看不见它的形状,它行走时的脚步声旁人都可以听见。如果家中要买烧饼,狐仙便将锁在柜中的钱搬运出来,将烧饼买来,一个一个从空桌落在桌子上。如果家中有客人来,需要备饭,狐仙就常说:吃包饺子吧!只闻屋中有动作的声音,一刻狐仙便将饺子包得。狐仙总将留客备饭当做自己的责任,如果家中钱不足,狐仙代为典当衣物,家中急忙持当票往当铺查问,当铺中人说适才有一个小老头,身体很矮,前来当东西。家人如果要雇驴外出,狐仙预先就知道,代为雇驴,家中有几个人要出去,狐仙便雇几个驴,家人问起驴夫,驴夫齐说有一个小老头来雇驴,家人因此知道狐仙常化为小老头。此家中有一个及笄之女,狐仙说与她有一段宿缘,特地前来相会。但是它对于此女始终没有任何暴行。一日此女突然跑到佛前跪倒,她的父亲知道要有变故,急忙将自己的红缨官帽与他女儿戴上,因为清代红缨官帽是有避邪之用的,戴上后果然无事。此女当三十余岁方出嫁仍然是处女,并未曾遭狐仙污辱。这个狐仙在此家住了十六年之久方才离去。

C:\Users\I\Documents\WeChat Files\wxid_4838008380221\FileStorage\Temp\7b609e2e5239a5beb58f077007662312.png第一节 仙家的居兴生活

此处所谈到的仙家居处并不包括财神楼。因为关于财神楼以后有详细的讨论。此处可以作为财神楼的一些补充。因为除去财神楼之外,仙家还有其他比较非正式的住处,这就是现在所要说的。财神楼仅是仙家的住处。而本章则兼提到坛仙与家仙二者

胡门在四大门当中,身分最高。向例不住财神楼。常住在农家的空房中,据于念昭的母亲说,在北平东,六十余里的沙岭地方,有一个郝姓大族。这乃是念昭母亲的三姑母的婆家。他们家中房屋很宽大,但是所有的空房却被狐仙所占据,如果有亲友到来,需要利用空房的时候,必须要用黄纸写明借用日期,和房间数目,贴在空房内,向狐仙借用,若是不经这样的手续,狐仙便要降罪。如果到了借用期限,还要继续居住,必须另写纸条续借。狐仙所住的房子里面常有响动和咳嗽的声音。狐仙有时化身作老人少女的形状。当人走进去便隐形了。

 

重要时间节点中国人往往采取接神的方式进行迎接,图源:老照片数字内容资源库。

 

有的狐仙住在山洞土穴里面。或是选择一个已有的洞,或是寻妥一个山坡,令替牠服役剜洞。所以乡民说:是狐仙的瓦匠。

在燕京大学宗教楼西边有一个小土丘,校警们说那里住着一个得到的仙狐,往往在午后一点钟左右,到土丘近近一个荷花塘旁边去饮水。校警们也不敢伤害

在圆明园里面有许多的狐仙,时常化作老人形状到附近的店铺中买杂物,携着物品走到烧毁了的殿基下面就不见了。在圆明园中的住户很知道这一类的事情。蓝旗汪香头所顶的瘸老爷子住圆明园西洋楼的殿基底下。

平郊村黄则岑豆腐房旁边有一座财神楼,其中有门前一堆乾草挑开,看见里有五个小的白爷,是新出生的,眼睛还没有睁开。旁边有一个大的白爷守着。黄则岑急忙将草又重新掩上,并且祝念道:我可不知道您在这儿,您可别怪我!据黄则岑说这乃是白爷坐月子,因为财神楼中是净地,生产不便,所以移到乾草堆中来生产。

黄则岑太太便将水和食物放在草堆旁边,供给白爷饮食。过了数日,在某个晚间黄则岑听见他所饲养的小鸡有一个在外面叫,出外探视看见一个小的白爷咬这个鸡的脚。据黄则岑说这乃是白爷闹着玩。于是便向草堆祝念道:我可没有错敬了您!您要是祸害我,我可让您搬家了!次日黄则岑又挑开草堆来看,所有的白爷都不见了,原来都搬回财神楼去住,并且白爷自己用草将财神楼的门洞塞上。

平郊村侯祯家中有一棵大柳树。他家的常爷就住柳树上。平常日子看不见,有时候侯祯的母亲看见常爷从树上下来,约有筷子粗细,呈深黑色。这个常爷偶然也住在侯家门前的马连垜里面。

据侯祯的母亲说财神爷的家庭同人类家庭相同,也有父母子女老幼等等分别。

 

第二节 坛仙的分工与阶层

由于乡民的启示,我们知道坛仙当中有很周密的组织。在坛仙的组织中又有相当精细的分工。在一个坛口上的各个坛仙都有其重要的任务。这样来坛仙的组织便充分表现出其坚实性,因为农民疑难问题是多方面的,而坛仙的分工足以应付各种不同的需求,这是聊农民与坛仙的一个很重要的关键。

谈到坛仙的分工,最基本的莫过于性别的分工。在各坛口上有一种普遍的现象是男的患者由男的坛仙来治疗,女的患者由女性坛仙来治疗。这样情形通常是发现于施行扎针,按摩等等手术时候,因为坛仙往往也有男女授受不亲的信念。

坛仙职务的分工可以说是极其普遍的现象。老公坟王香坛口上的仙家是三位胡门老爷子。大老爷子负责治病,指示农家修财神楼。二老爷子守坛配药,三老爷子轻易不下坛,主算卦问事的责任。在仓营村香头的坛口上,仙家有更细密的分工。该坛共有一百一十八为老神仙,必要时还可以从别的坛口上请其他的仙家。这一百多位仙家各自分任小部分职务。在治病方面又分出内外两科。例如治疙瘩的是一位仙家,治眼睛的又是另一位仙家。此外对于安楼,指示疑难、求寿,等等均有专仙负责

作者认为这种分工的说法虽然对于仙家的法力加以制限,但是这种复杂的组织更是农民信仰的一种保障。

仙家既然有周密的组织,而同时又有阶层的分化,在仙家行政的组织中,等级职务的区分也是有规定的。

李香头谈东大山,妙峰山、天台山三处的娘娘乃是亲生三个姊妹,总管各地的四大门仙家,四大门对于娘娘便等于属员对于上司的身分一样。在圣山上当差的四大门比较在农村中的四大门身分为高。香头乃是供四大门驱使的。我们要知道香头也列在仙家组织之中但是其地位最低。名为仙家的当差的

 

 天台山,以佛教天台宗祖庭、道教南宗祖庭所在地和济公活佛的故乡而闻名于世,为中华十大名山之一。图源:百度。

仙家的组织可以从财政一方面入手描述。照例香头在每天晚上都须要钱粮,并须要交表,将所收的香资列为帐,报与东大山老娘娘知道。每年共三百六十份钱粮,一份都不得缺少,许愿者所纳的钱粮在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夜间焚化,焚钱粮的时候便见火焰有一仗多高,灰烬飞往东大山而去。在东大山娘娘处有钱粮库三座,各处所的钱粮全存在库里面。娘娘按月将钱粮发放给她属下的四大门。每个仙家所得的钱粮数目也不相等,所得的都是银若干两,若干钱,坛仙并没有私自处分钱粮的权利,坛仙的用度和坛仙替患者服务时往来奔走所用的出差费,都由娘娘核准拨款。

 

第三节 仙家的气量

仙家和凡人一样,有的宽洪大量,有的胸襟窄。先就坛仙而言。李香头坛口上往往有求香之后,病愈不回香的人(按病愈三天之后,患者照例须到坛口上答谢神仙,此谓之回香),最初李香头逢到这样情形,非常的生气,但是老神仙告诉她不必生气,并且说不烧回香的人不久还要到坛口上来,果然这些不烧回香的人过不了几个月又来了,老神仙并不怪罪他们,还是与他们看病。

 

烧香为请神的一种仪式。礼拜时把香点着插在香炉中,表示诚敬。图源:百度。

 

李香头坛口上的老神仙如果逢到求香的人没有虔心,便会发怒。北平西城锦什坊街某人替其邻居七个人到李香头坛口上求香,这七个人服药之后病都痊愈,但是都不到坛口上烧回香,而乃请某人代表。老神仙降坛大怒道:你们病好了,也应该到坛上烧股香,参参驾(叩头),难道我给你们治好了,连一股香,三个头都受不着你们的吗?

据平郊村南老公坟王香头同作者说对于大老爷子(她所顶的仙家,胡门)不能疏慢,否则便要降罪,某一次王香头烧子午香(夜间子时向神仙所烧的香)的时候,她的儿子也在一旁磕头,当时是冬天,她的儿子披着棉袄未曾穿袖,很不整齐,结果老神仙降罪,这个孩子立刻便觉得周身疼痛,不能动转,王香头急忙祝念,一面替她儿子拔大罐子(灸的一种),方才痊愈。

家仙有时也有宽恕的精神,在平郊村侯家的花秸垜中有白爷居住,一次侯祯的小弟弟将两位白爷误埋在土里,他到底母亲发觉之后,急忙将白爷刨出祝念告罪,后来这两位白爷仍旧回到花秸垜去住,也并没拿法旁人。

 

第四节 仙家的禁忌

坛仙的禁忌

庙香头告诉作者坛口上老神仙最忌譂妇女的月经,有的求香的妇女带有月经,老神仙降坛便不令她们下参(磕头),只让她们万福,因为老神仙恐怕被她们冲撞,香头当然不知道来坛口的妇女是否正在行经,也不问每个求香的妇女是否有月在身,但是老神仙知道,所以借香头的告诉有月经的妇女免下参,但是不能禁止行经的妇女到坛口上来求香,因此又指示,香头在香炉,爉签底下都垫着一方红布,这样便可以让解妇女月经的不洁。

一次有一个少妇换乳疮利害,到香头坛口上求香,老神仙与她敷上炉药,欲令此疮不溃破,自内消肿,服药之后,当时见效,次日此少妇又来坛上,其疮又反复(又转剧),她便质问香头何以不灵!老神仙降坛大怒说:这毛病全在你男人身上(原来该夜,此妇与她丈夫性交),你们不知道洁净,还敢质问我当差(香头)?此少妇和她的丈夫当场自知理屈,不敢作声,又因为周围其他求香者很多,所以羞愧无地可容,老神仙又说:本来不必受痛苦就可以治好,无奈你们自作自受,这个疮非经过溃破无法治好,果然此疮溃破,经过一个多月方才收口。

坛仙又忌惮溺器,叫它作夜静,老神仙如果夜间到患者家中查看,必定告知该家预先将夜静藏起来,以免冲撞。

 

家仙的禁忌

家仙是保护家宅的,自然不得冲撞,家中妇女泼秽水的时候,必须就着地平面平平泼下,不得从高处向下泼,因为恐怕家仙恰巧从该处经过,将家仙法袍溅湿了,便要发怒,又当上厕所时,须要说一声:您先避一避(指家仙而言)。以免家仙正在对面被人冲撞了,或是咳嗽一声,使仙家暂避一下也可以。

 我们由以上的情形看到仙家的禁忌与色欲有密切的关系,这是值得注意的一点。

 

第五节 仙家的对头

仙家的法力既然超过人力,是否仙家可以支配一切的人呢?不!仙家最怕达官显宦,因为后者的道行往往超过仙家,仙家见了这一类的贵人反要退避三舍。因为仙家虽然道行高深,毕竟属于邪道。所谓邪侵正,就是这个道理。

平郊村于总忠谈,清末时,北平灯市口东有一座二郎庙,忽然香火旺盛,原来有仙家催着香火。当时九门提督毛某因为他的母亲病了,特地坐着大轿,穿着官服,前往烧香,方一举香,在香案下出来一股风,同时一个动物从里面窜出来,便不见了。

又据苏钦先生谈,在清季的时候,在平北六十余里北安河地方有仙家催香火,盛极一时,当时北平城内的人都有许多前去求香的。又某郡王要考察实地的情形,方到该地,便见一个狐狸鼠窜而逃,自此该地的香火便无灵验。

上面乃是仙家屈服于人的例子。此外仙家对于庙神也有卑下的感觉,蓝旗汪香头是个当差的,她初顶香的时候,香炉内没有香灰,她便到附近关帝庙取了一点,她所顶的瘸老爷子便警告她不得用庙中的香灰,因为仙家较庙神分小承受不起。

 

 图为正阳门瓮城内关帝庙照片,图源:北京旧影。

 

第六节 变态之坛仙

坛仙虽然是神圣不可侵犯,但是有时其所表现的与俗子也没有什麽区别,所谓人神一理

 

图为佛教僧人做法事的场景。图源:北京旧影。

 

当成府李香头行安龛礼的时候,西直门外大柳树村副香头曾降下王奶奶的儿子傻二哥之神,这位神仙降下之后便裂着嘴,两手抱个酒瓶,口对口的饮酒,要吃要喝,闹个不休,旁人给他一块素松肉(素菜),他不肯要。一定要吃猪肉片,因为是素斋没有肉,旁人便哄着他,给他一个枣子吃,他便放在口中乱嚼,旁边别的香头请他将核吐掉,他说:可惜了的!于是连核吞下,大家央求他退神,许给他烧黄钱元宝,他才退位。

据说傻二哥每次降神都是索取饮食,必须许给他黄钱元宝,他方肯退,如果再不退的时候,让人说请老奶奶!他便急忙退去,因为老奶奶(王奶奶)是他的母亲。(其余事迹详后)

又当李香头举行安龛礼的时候,西直门外极乐寺村副香头降下一位傻大爷(黄门)当跪表的时候曾唱一段喜歌,引得全堂由静肃中变为洪堂大笑,在举行安龛礼的那个夜间,众香头无事闲坐,一个香头提议请傻大爷来下神,唱一支小曲,以破寂寞,大家赞成,副香头不得已便到院中向东下拜,侧耳聚神,听取神仙意旨,是否允许唱曲,不久欣然色喜,原来神仙已经允许了,降神之后,一个香头边请神唱十样树叶,带十辈古人名的曲子,傻大爷(即是副香头所顶)并不迟疑,很析的歌唱。

然后旁边的香头请他再唱一段戏,他便手提着一块黑绸巾,口里奏着锣鼓乐器的声音,学着伶人的步法,作着扭捏的身段,先唱一段二进宫,然后又唱一段三疑计,完全是秦腔,并且一面唱,一面插科打诨,引得全堂大笑。

上面例子可以表示仙家之中有的是有非常性格的,下面有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

海淀张香头谈,在北平北长街路西,有一个冥衣铺,铺长司广元顶的是一位黄门仙家,此黄仙有雅片烟瘾,借司广元的(附体)吸烟,每日上午八时入座登坛,所以司姓七时半便须起身,入座后打呵欠,必须抽八个烟泡,方能与人看病,十一时休息,下午一时到五时与人看病,五时之后又须吸八个烟泡,烟土乃是黄仙向助善的要的。

 

第七节 四大门与回教

在表面上看起来,四大门与回教风马牛不相及,然而事实告诉我们,四大门居然也侵入了回教的领域。

 

 图为民国时期清真寺内望月楼照片,图源:老照片数字内容资源库。

 

在北平西四牌楼有一个米姓老妇乃是清真教徒,顶香瞧病,在白日下神的时节,烧芸香(回教的),这乃是遵守清真教的规矩,到了晚上私下烧普通的高香以便为人包炉药,这又是依照仙门的规矩。

西柳村王香头坛口上,有一位常门大老爷子便是清真教徒。

德胜门外马家店,住民完全是回教徒。该村丁姓是村礼拜寺的伊玛玛(一种回教祭司,位置次于阿衡),有一次丁某在家里过厅一堆砖头旁看见一条长虫,头上有冠子,丁某便向牠念一种回教的咒语(回教徒杀羊及其他动物的时候,都须要念这个咒语,念完之后必须将该动物杀死,否则本人有罪),念完之后,此长虫就不动了,丁某使用刀将其剖做两片,扔刀门外。

到了晚上,这位常爷便附在丁某妻子的身上,大说大闹,丁某急忙请礼拜寺的阿衡来救治。阿衡来到,不进屋中,在院内窗前站立,手拿一个茶碗,在碗中书符,患者立刻恢复原状,等到阿衡走后,立刻又闹起来。丁某只得在过厅砖头处修一座财神楼,财神楼上面用砖头掩上,以免旁人看见不便,他的妻子便从此复原,但是一年之后,她行路时失足跌倒身死。

据丁某的仆人何姓说各礼拜寺都有四大门,以常门、白门最多,但是不一定安财神楼,在礼拜堂地板下存身。

成府李香的家仙白老爷子自称为回教徒,李家向白老爷子奉献的供品,除素菜与鸡子之外,不敢有猪肉类食品,一日李香头的同院邻居某鳏夫在屋中自己炖猪肉,炖得正好的时候,火炉与肉锅无故自倒,弄得遍地肉汁,此人感觉诧异,同李家说起,方知是白老爷子见罪,此人不久移出,另有一个锡某(此人德国父亲,中国母亲),来往这间屋子,时常看见白老爷子的原形,乃是二尺余长的一个刺猬,其白如雪,针刺发先,见人不惊不避,锡某一次也炖猪肉一斤,将要进食,忽然头痛,恶逆,不思饮食,于是将肉送人,以防腐坏,不想送人之后顿思饮食,病症全消,原来又是犯了白老爷子的禁忌。

 

第八节 四大门与基督教

关于四大门与基督教的关系,因为所根据的资料缺乏,不能得到许多的概论,但是处于浓厚的四大门势力之下,基督教无论如何树起森严的壁垒,也不能完全与四大门绝缘,燕京大学是个基督教会的学术机关,据作者所知有许多领过洗的职员依然同香头发生关系,有的因为求子,有的为了儿女患病,还有希图儿女的婚姻成就,此外还有为着其他的原因,而去请求仙家的法力相助,当所求的事得着满意的结果时,这些基督教也在坛口上挂匾,称赞仙家的灵验。

秉庙李香头说燕京大学的职员时常有到坛口上问事讨药的,他们并且向香头说:我们在园子里(指燕京校园)奉教,可是到您这里(指香头)就不奉教了。据作者所知,四大门信仰与基督教乃是处在敌对的地位,海淀张香头和刚秉庙李香头谈到基督教便显示出轻蔑的眼神。

 

图为建于北京的礼拜寺,充分吸收了中国本土建筑特色。图源:北京旧影。

 

四大门是否也拿法基督徒呢?我们仅有两个例子在此:

据苏钦先生谈,蓝旗村某个基督徒的祖父乃是清代的一个官员,这个老人一次在院中看见两个黄鼠狼在他面前跳,他便用棍子去打,不料黄鼠狼愈打愈多,他也不敢打了,一会之间,黄鼠狼都不见了。

校警王锡栋谈,北平地安门大街福音堂某教徒的太太,一次被仙家拿法,哭闹反常,她的丈夫忙向上帝祈祷,患者情势稍稍缓和,但是不知后来结果如何。

 

第九节 四大门与庙神

普通人常常误解,以为乡民对于庙中的偶像有很大的信仰,这实在是一种以是而非的推断,乡民很能意识到庙中所供奉的乃是一些无生气的泥胎,对于人们的福利毫无积极的力量,不过在乡民看起来,这些偶像乃是至善的象征,向它们叩拜只是致敬而已,如果庙神对于人们是有帮助的,那么所有的庙都当香火旺盛,何以有的庙萧条冷落,殿楹颓毁,偶像残缺,无人问津呢?

反而言之,我们又不能说所有庙宇都趋于没落,因为事实上,许多庙宇香火旺盛,许愿、挂匾的善男信女,不可胜数。若用肤浅的理论讲,只可以说庙运如此,或是用新的观点来看,这是由于一种或然率probability),或是认为庙的兴旺与其在社区中地理分布有关係,这都是可能的解释,但都不是满意的解释。因为或然率并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东西,若是以地理条件来说明,也不能解决此问题,因为许多香火兴旺的庙宇并不在交通最发达的地方,但是我们不要以为在交通梗塞的地方的庙宇,容易引起人们神秘之感,便会吸引香客,实施上往往并不如此,以上的解释既然完全绝望,只有在此提供一些乡民的意见。

 

 图为民国时期北京街景,图源:老照片数字内容资源库。

 

庙宇的兴盛乃是由于庙神的灵验,这与上面所说的似乎是一种矛盾,上面不是曾经说过泥胎是没有灵验么?诚然,泥胎本来没有灵验,而又一个力量加上去,借着泥胎的招牌来显示神通,这就是四大门仙家借着庙神的名义催赶香火,这个说法可以解释几个平常讲不通的问题平常在一个社区中。同时有几个关帝庙,其中只有一个香火兴盛,其余的都无声无臭。据以上的理论便知道此兴盛的庙乃是有四大门借着关帝的名义来催香火,而不是偶然的了。

此外有一个乡民曾说过,普天之下关帝只有一个,焉能分身住在各庙中,所以求庙中关帝像当然无效,即是关帝常川住在一个庙内,也断不会有与人治病之理,当年曹操以金银相赠,关帝尚且不受,一般百姓乃是草木之人更不会引起关帝的注意了,何况到庙中去信士多一半是问病求财,投机企业,求神保护,关帝以正直不阿的品格,若能对此类问题发生兴趣,岂不是笑话?关帝是如此,其他天神也是一样。

不仅庙神可以被四大门利用,即是其他的东西也可以由四大门凭借而发出灵验,前几年平西八里庄有一座塔,忽然发生灵验,城内的人前往求药的络绎不绝,但是过了一年光景,塔的灵验烟消大减,原来四大门已然离开了,北平如今还有一句话:八里庄的塔,先灵后不灵。便是指此而言。

 

第十节 四大门的故事,传说与

平郊村的农民神话,四大门是很常见的一个题目,这一类的谈话资料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故事,这是曾在以往发生过的事迹,现存的老年人还有亲眼看到其发生经过的。另一种是传说,这是农民相信以往曾有此事发生,但是现存的人已然无人看见了。还有一种是稗话,乃是偶然发生的事村民可以经验到。

 

图为跳法王舞者,法王舞是藏传佛教的一种宗教舞蹈,目的在帮助行者断除一切内外魔障。图源:北京旧影。

 

于年昭五六岁的时候,在延寿寺内同一位朱先生读书。朱先生是山东人,有一个同乡也住在庙内,与各农家做短工,此乡人当暑熟之时,常到庙中后院赤体乘凉,不想冲撞狐仙(延寿寺中有狐仙居住),一个黄昏,几个村民,其中有朱先生和霍敏学,在庙中西屋内间谈,朱先生便命此乡人将煤油灯点上,此乡人方一取火,便有一个大火球烧着屋中飞,农人恐怕酿成大火,忙向前扑灭,这个火球突然降在此乡人的头上,从上到下如同冲水一样,立刻消灭,此乡人大呼疼痛,他的衣服丝毫未毁,解开他的衣服,看见周身白泡,此乡人口说呓语,做出求饶的样子,并且说以后再也不敢教导庙中学生手淫了(此人曾教导庙中学生手淫),大家将他抬到医生处求治,在中途便行死去。

过了不久,朱先生离去,又有一位韩先生到延寿寺任教,当时每个学生的书籍丈具都存在教室中,各人的座位上,并不常带回家中,某一天早晨,学生来上课,发现每人的书籍什物都失落,一齐报告韩先生共同寻觅,结果在庙后院看见每一棵树下有一份书籍,上面压着一方砚石,查点之后,并无缺少任何物件,韩先生便告诉各学生此乃是狐仙爷故意闹着玩,不必介意。

平郊村正东一里多路,有一个何家坟,村民囗子修说在他祖父的时候,据云每天晚上有狐狸成群到该地炼丹,一时起在空中的亮光如同无数的小灯笼一样,据老人言在以前,乡民如果家中办红白事,需要家具的时候,可以开出一张单子到该地烧香借家具,第二天便会看见所要借用的什物都在该地放着,用完之后再放还原处,但是后来便不灵了,因为有人借了东西不还。

在六道口,前数十年有个乡民温姓,他的母亲善于收生,某一天晚上有个老妇乘骡车来请她收生,并且说家住西边不远,温母(温某母,简称)随着这个老妇一同乘车前去,到了一所宅院非常讲究。收生之后,此老妇说家中今天无钱,可以带回一包黄豆,温母只用衣襟将豆子盛了回来,沿途上遗失了许多。到家之后,要将豆子倾在坑上,不想豆子全无,只有一粒比黑豆大,比蚕豆小的金子,原来请她收生的乃是仙家,因为她命小福薄,所以只能得一小粒金子。

据说在延寿寺中,胡门常门往往有灵验,狐仙有时化做狸猫的形状,七八只成群在院中徘徊,有时狐仙化作为老人模样,像貌慈祥,自院内走到屋中,遇人来近前便隐形,这是于念昭所说的他个人经验,此外狐仙向窗上抛石撒沙也是常有的事,有一次于年昭听到庙后院,玄武大帝殿上有老人声音,饮酒猜拳,知道是狐仙正在享乐,于是便不敢惊动。

延寿寺内的常门也相当活动,某年庙后院台阶因连绵雨水,有一部分塌毁,村中领袖雇工修葺,瓦匠正在清除残迹,看见无数长虫在上面盘据,工人等立刻停工,向村中领袖们报告,村中领袖认为这乃是仙家显圣,致伤人,经过焚香祝念仪式之后,所有长虫完全不见,工程依旧进行。

不久一个工人在庙后院看见一条小长虫,并不介意,不料转瞬之间,此长虫长到丈余,该工人焚香祝念,方才隐形。

据于年昭谈延寿寺中有一条得道长虫,浑身如同金绒,长有六七寸,每当此长虫出现后,不出三日必定降雨。

 

第十一节 四大门与理门公所

理门公所是一个富于宗教意味的社会组织,这组织在全国各地相当普遍。相传创自明末清初的一个人羊祖,理门公所便奉羊祖独立的做他们的祖师,实际上说起来,理门并不能称为一种宗教,它仅取借了其他宗教的片段而加以综合。主要目的是令人修真养性,不吸烟,不饮酒,它的代训相当简单,又缺乏独立的宗教体系。俗语称一个理门公所的会员为在理的。假使我们向一位客人敬烟敬酒,他向我们说他有门坎,那么便不能让他吸烟或喝酒了。因为有门坎就是表示在理意思。

它组织的根据,后取人都是秉赋天理以生,须要用一种信念维持这天理不叫泯灭,所以它的本名叫天理教,简称理门,范式入门的会员叫做在理,俗人叫有门坎

它所以不成独立的宗教的原因,是他们把三教治为一炉的。后他们红花白藕青莲乐,三教原来是一家的口号及后面写述他们所崇拜圣祖佛,便可以证明了。

至于它把三教纳入一炉的治法是:一、取儒家克己复礼的圣训作为维持天理的途径;二、他们传道时所授的真言,后观世音菩萨五字,又领袖穿僧衣,着僧鞋,手持念珠,多住在庙里;三、他们自称老子给留下一部清净无为大道,他们即本此而行。

理门公所就上述各点来看,是一种相当复杂的组织,但不在本文范围之内,所以其详恕不赘述,现在我们所要知道的,仅是四大门在理门公所占有的位置。

理门公所既然是宗教性的组织,自然有其崇拜的对象,圣祖佛便是他们崇拜的总称,观世音菩萨理门公所至高的主宰,但是他们仅仅认为观音的地位,而不设位牌,在所设的位牌当中,首尊者乃是守涵谷关的老子骑着牛过涵谷之时,尹喜老子做师傅,跟随修行得道,第三位是邱祖,就是宋末元初时,全真教的到账丘处机,道号长春真人,元太祖命他住在太极宫传教,就是现在西便门外的白云观,他在明末得中进士,在清初做过宛平县知县,曾遇圣宗点化得道,乃是理门的开创者。

其次所供奉的是关帝文殊菩萨普贤菩萨,此外还有大八度小八度大八度小八度乃是二十三位得道者的统称,这些人都是经过圣宗羊祖度化得道的,至于在各地的理门公所都要供其本所之历代当家的(即所长,又称领众)。

在以上许多位牌之外,还有五位护法仙师的位牌:

1胡四爷(胡门)道号贞来,十二月初三日午时生;

2胡大爷(胡门)道号庆元,五月十六日卯时生;

3白六爷(白门)道号云卿,五月十一日子时生;

4柳四爷(柳门)道号喜安,二月初十日未时生;

5黄五爷(黄门)道号龙通,二元念五日亥时生;

 

这五位护法仙师的任务是什么呢?原来理门公所每逢各位圣祖佛的诞辰都要举行典礼谓之捧齐,会众分享的食物以白肉(白煮猪肉)为主,举行典礼时,各位圣祖佛都要降坛,在各位圣祖佛未曾将坛之前,恐怕其他的四大门搅乱坛口,抢齐(就是将所投的齐供抢食)所以要由上面的五大仙来保护仙坛,这五位护法仙师乃是务本参修的四大门,普通的四大门不敢侵犯。

 

第十二节 四大门与武术

在海淀附近有一位郑姓武术家,据他说武术与普通练把式不同,武术重要之点在于,每逢夜间练功夫的时候,须要一心定,默诵咒语,谓之持守(或名持受),当老师将武术传授给弟子的之时,站在弟子身后,距离一尺多远,向弟子吹气,自脚至上,谓之过功,同时师徒都要默诵咒语,当师傅过功(吹气)到弟子身体某一部分,弟子便感觉该部分麻木,将来若是临敌之时,可以掏诀念咒,将运在一处,便有神附体一样。

武术不但可以与人对敌,还可以控制四大门,郑姓谈到他个人的经验,某一次他在路上遇着一条长虫,他便要试验他自己的功夫如何,于是他立时掏诀念咒运起来,他所念的乃是总咒,至于武术所练的各种功夫各有专咒,总咒是可以在各种不同情形下都可以应用的,总咒包括六字真言和另一句咒语,其词如下:

 

呢嘛咪哞(六字真言)

搜妖捉怪金刚,本护金刚,护身金刚

 

郑姓掏念咒之后,这条长虫便不动了,郑姓灵机一动,要牠向前,牠便向前走,要牠向后,踏遍向后退,将咒语停止放牠走,牠才离去,又有一次郑姓又遇着一个刺猬,念着总咒也将此刺猬控制进退自如,第之次他遇着一条小白长虫,头上生着红冠子,这乃是一个有道行的长门(以前所遇到的长虫和刺猬是否有道行,郑姓不知),郑姓又向牠念咒,牠果然不动,但是让牠向前向后都无效,牠仅仅将身体盘作一团,向郑姓将头点了三下,郑姓停止念咒,牠便走了。

按以前香头的六字真言不出口,武术家的六字真言或者与其相同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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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面的两编内,我们已然将四大门的概念香头财神楼,分别讨论完毕,本文开始的时候,曾经提出两个主要的问题:第一,四大门信仰与香头制度是属于那一种宗教体系?第二,这种信仰与这种制度在社区中的功能是什么?我们根据研究结果,可以试作答案了。

现在先讨论第一个问题,作者认为四大门信仰的基础乃是建筑在精气信仰(Animism)与万物有灵论Animatism)的混合体上。乡民认为灵魂与身体是可以分开的,尤其灵魂可以移殖migration of soul),这样便发生了借位possession)的现象,一黄鼠狼可以在房顶上作祟,它的灵魂便借位到屋中患者的体内,这种观念到高度的发展之后,香头的下神方才可能。另一个观念认为四大门具有灵性,所以人可以向一条狐狸、或是一个刺猬祝念,并且乡民认为得道的四大门聚则成形,散则成气,这很可以代表一种的看法,并且将灵魂与身体二者间的界限打破了。

四大门信仰也受到道家的影响,修炼”“变化本是道家的概念,葛洪在他的《抱朴子·对俗篇》中曾说:狐狸豺狼皆寿八百岁,满五百岁则善变为人形,至于的概念也是道教的产物,其他值得讨论之点还很多,但是并非本文主旨,所以从略,以下则要讨论香头制度。

关于香头的名称,在中国很不一致,东北一带称作跳神的”“堂子”“义魔”“虾蟆,在河北省一带,师婆子这个名称也是普遍采用的,名字虽然不同,而实际上是一种东西。香头制度乃是沙曼教Shamanism)的一种,杨孙(H.J.T.Johnson)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已然大致提到,扎求福神父(Father Jakiuv)提到中国人称沙曼为跳神的’”,日人石桥丑雄的一本书以北平萨满教当作标题。总之,这已然不是一个新的发现了。

沙曼教是乌拉阿尔泰(Ural-altaic)土人的宗教,从白令海峡到斯堪地纳维亚的边界都是它的势力。在爱斯基摩和许多印第安部族,也有相类似的现象。各地的沙曼教虽然在形式上稍有出入,但是其性质是相同的,普通将沙曼教的功能分为三类:(1)祭司(priest);(2)巫术医药的(megico-medical);(3)指示未来的(fore-teller)。这三种功能都是香头所具备的,祭司乃是沟通人神之间的一个居间人,他具有交通的经验,将神的意旨传达给众人。(2)(3)两项很明显,无须再加解释了。

平郊一带的香头与其他许多部族的沙曼在形式上很不相同。沙曼下神时所打的鼓,是一种重要的器具。在西伯利亚,可以说每个沙曼有一个鼓,在东北山西一带,跳神的还可以打鼓做为降神的前奏曲但是平郊一带的香头便不如此,除此之外平郊的香头也不跳神,更没有特别服装。有些地方的沙曼须要在夜间,在一间暗室里降神但是平郊香头降神便不拘时间。

我们可以认为香头在降神前所打的与其他地方沙曼的鼓有同一功用,同是通知神灵的工具。香头受到佛教的影响也很大,磬本是佛教中的乐器,香头与人见礼时,双手合十,以佛门子弟自居,口宣佛号,香头的死称圆寂,葬服用僧衣,这都是很明显的证据。

有的部族中往往有职业沙曼与家庭沙曼,例如亚洲东北部的Chukchee、亚洲爱斯基摩族即是,家庭成员便能举行沙曼仪式。香头自然是一种职业沙曼,作者觉得保家坛很可能是一种衰退的家庭沙曼,但是根据现有的资料,还不能立下断语。

现在有一个新的问题,四大门信仰与沙曼教如何会和在一起?这个问题恐怕不是本文所能答复的。实地研究的结果仅能描写一个社会组织的横剖面,纵的方面便有赖于历史学的探讨了。但是这个问题却十分重要,在这方面如果具有完备的知识,一定可以使我们的观点更加丰富。

此外,作者以为仙根vocation)这个说法很值得注意,有些人自己承认与四大门有亲统上的关系,有的人本是仙家童儿(侍者)临凡到世界上来,这种说法或者是一种图腾主义的遗留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四大门信仰与香头制度已然有了悠久的历史,短短的一年实地研究绝不能得其详尽,而有待于将来的努力,来充分开发这块园地。

第二个问题是,四大门信仰与香头制度在社区中的功能是什么?从各方面来看,仙家乃是农民道德理想的结晶,一个人许愿之后必须还愿,这样的信念深入在人们的心中,成为社会信用的一个强制力量,必须要言而有信,方能得到社会的同情,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终归要受到大家的遗弃。同样,贪婪自私的人也要受到处罚。香头若是只顾图利的话,仙家便要弃之而去。他死后也要受到惩罚,剥削旁人的金钱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虽然如此,但是也不必牺牲自己而纯为他人福利着想,互惠的原则方是合乎中庸之道。凡夫对于仙家有所奉献,仙家对于凡夫有所救济,这是礼尚往来的道理。

仙家又是尊卑礼教的维护者。仙家中的阶级不平等犹如凡人社会中的不平等。然而这种尊卑的关系是合作的,而不是敌对的。每个人各安其位,各尽其所应尽的责任。卑下的须要听命于位尊的,这样未使社会得到完整持续的力量。

四大门信仰乃是农民从日常生活经验当中所归纳出来的唯实法则,处处与农民道德标准结合。它不是由几个人所创出来的理论道德,如同儒家的规范法则,仅仅是备人取法而已,实际上往往是行不通的。

尔干曾说过:宗教是社会的反映。人类之中有各种不同的质量,仙家社会也是如此。若是将这些不同的质量用同一个标准来使之就范,那么这个标准就是。所谓以理服人就是此意。一个仙家闹祟祸,便会有另一个更强有力的仙家来作调停,多方面劝喻开导使闹祟的仙家与被祟的人之家成立某种条件。而立时用武力来压制弱小的,因为人神一理,仙家也要讲理,武力仅是的后盾而已。

以上所谈的乃是四大门概念对于农民行为模式的影响,现在不妨从香头制度来着眼。

香头是农民生活的指导者,其任务是综合的。对于企业的指示、婚姻问题的解决,并且在许多方面对于农民的疑难都予以一条解决的途径。在农民生活上发生了障碍时,香头便会对他们发生作用。香头不仅用仙家的力量来鼓励一个受到困难的人,而且提供了一些切实的办法。这些切实的办法又与农民的道德信条不相背驰,香头会指示一个穷苦的人利用时机得到贵人相助,而从不告诉他如何偷盗以维持生活,或是告诉任何人不经过婚姻方式而与异性发生关系的妙法。

此外,香头还有调整经济关系的任务。助善可以看做带有均衡贫富动机的一种活动。富有的农家可以多助香资,朝顶时助车,募化布施的时候多奉献一些。贫寒的农家量力而为,以助人善代替助财善,这两种善举的价值是不分高下的。

另外重要之点,香头还是社会关系的核心。在朝顶礼与善会举行之际,由于神圣的目的,将多少的社区成员召集一堂。这些人虽然属于不同的社会阶层,但是在这样富于宗教意味的场合之中,使阶级的壁垒暂时消除,进入一个调试的状态。大家共同分享圣食,在这机会可以相互交换意见,站在宗教的立场来讲,每个信徒都是处于平等的关系。在朝顶的历程之中,团体精神(esprit de corps)更得以充分表现。这个典礼倚靠着多数人的分工合作,从奉献与分享两个事实中,可以寻出责任观念的迫力和事物分配的原则来。

以下要讲到香头与农家的关系,我们看到香头乃是家庭的保护者。在许多情形之下,家庭问题不是政治力量所能干涉的,香头的法力往往会使这类问题和平解决。夫妇之间起了长久的冲突,引起家庭解组的危险,香头藉着神的身份,辨别屈直,分别加以训诫,将二人敌对的心思转移到另一方向,使感情得以恢复。家庭中成员自己盗窃,自然不变报告官府,但是追究失物又是必要的,这样便要求香头来指示了。虽然香头所指示的仅是一条线索,而偷者得到暗示之后往往会将所偷的物件悄悄地送回原处,或是以后停止偷盗行为。这不仅可以使偷者保存体面,改过自新,而且免去了其他纠葛。所以香头无形之中称为保持家庭完整继续的恩人。

根据与几个香头谈话的印象,作者发现他们对于基督教都有很深的反感。这恐怕并非是宗教形式不同的问题。因为回教与四大门信仰是两个决然不同的形式,而回教与四大门居然有了过渡的桥梁。基督教与四大门信仰根本不能兼容的地方是在于二者内蕴精神相抵触。基督教的精神是个人主义的,反之,四大门信仰的基础是建立在家族主义之上的,农家是四大门信仰的单位。

在农村中,四大门的神话要占神话全体的大部分。神话决不是空洞的幻想,而是规范行为的信条。它是将道德观念附在证据上面,借以流传,马凌诺斯基(Malinowski)说过:当仪式、典礼、或是社会与道德的法则需要表明它们是正当的,要保证是古代遗留的、真实的、神圣的,那么神话便大肆活动了。四大门信仰与香头制度由于神话的力量更形巩固。

最后,作者的意见认为以四大门信仰为基础,香头制度的功能是维持社会秩序。这一点是总结以上讨论各点所得的结论。我们是看一个社区的成员有了疾病,特别是闹祟惑,不仅患者本身因为心理上与生理上的扰乱,感受很大的痛苦,甚而有生命的危险。家庭中稳定的秩序也无法维持下去,他的日常工作因此而陷于停顿,社区中人与人的关系也要受到很大的影响。幸而有了香头来救济患者的苦痛,使众人骚扰的情绪平定下来,使社会关系不致因此而被破坏。这是香头功能所在之点。

一个制度并非因存在而有功能,反之,乃是因为它有功能所以存在。

 

文字编辑:杨茜茜、洪嘉颖、郭雅文、孟祥婕

推送编辑:王天行、罗影、苟钟月

审核:凌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