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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宝媛 一个农村社团家庭

编者按

沈宝媛,女,湖北人,1924年生人,于1946年从燕京大学法学院社会学系毕业,取得法学学士学位;其父沈祖荣乃我国图书馆学奠基人,1916年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学士学位,是中国获得图书馆学专业学位的第一人。1946年,沈宝媛从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毕业后,曾一度在香港基督教女青年会劳工部工作,并担任劳工妇女部干事。20世纪50年代初,沈宝媛还与女青年会的其他教师与干事,呼吁挽救被香港当局停办的妇女夜校。

沈宝媛所就读的燕大社会学系,在原系主任吴文藻的带领下,以社区研究法和社会人类学理论为指导,在农村地区开展了一系列社会调查,聚集并培养了早期中国农村社会调查最优秀的学者。而论文的评阅者燕大社会学系主任林耀华、法学院院长郑林庄、教育学系教授廖泰初均是以中国农村为研究重点的学者,这一学术传统对沈宝媛的社会调查与研究兴趣产生了重要影响。

除了燕京大学学术研究的传统以外,沈宝媛还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当时左翼思想的深入影响:1942年,燕大在成都复课不久以后,沈宝媛即参与了以高尔基《海燕》为名的海燕剧社的创立,并在其后参演了话剧《芳草天涯》:这也是她几年后在调查中与调查对象之一雷淑英,一同观看的剧目。

就读燕京大学时期,沈宝媛师从导师徐雍舜,获得了其悉心指导。1945年夏天,在中国乡村建设运动、燕大社会调查运动以及共产党知识分子下乡去三种风气的号召鼓舞下,燕京大学组织老师与学生在四川成都近郊的望镇设立乡村补习班,以促进望镇地区教育事业的发展;同时以此为契机开展暑期社会调查项目,而沈宝媛便是其中的参与者之一。利用1945年暑期,沈宝媛以农村工作者和农村学校补习老师的身份与姿态,前往成都望镇进行补习教学、开展实地调查,并最终在与当地袍哥会组织首领的雷氏家庭的交往中,完成了对袍哥会这一秘密会社的社会调查,从而形成了其学位论文《一个农村社团家庭》。

本文是要通过分析一个经历兴衰阶段的袍哥领袖人物的生活史,以说明袍哥会社这样一种秘密会社,在一个社区里的控制作用及其消长兴替。沈宝媛关于雷明远及其家庭生活史的记录,以小见大地呈现出袍哥会社在地方社会中所起的社会控制作用,及其组织兴衰的变迁因由,借功能观点与运算方法,考察社会制约社会控制,对于社会组织之社会效果与发展前途的意义。沈宝媛的研究是20世纪2040年代中国乡村教育运动和中国早期社会学与人类学重视中国乡村社会调查的一个延续;其对袍哥组织的记录,更从一个农村社团家庭日常生活的细微处,为后来者的研究提供了生动的历史资料和微观视角。

参考王笛《社会学与20世纪40年代的秘密社会调查——以沈宝媛<一个农村社团家庭>为例》

 

论文提要

本文之作是要剖视我国现存的袍哥会社,分析一个曾经经历兴衰阶段的袍哥领袖人物的生活史,以说明秘密会社在一个社区里的控制作用及其消长兴替。

为了对证理论实践之配合,选择了一个十几年前曾经在农村活跃过的袍哥领袖人物,观察这个地方下层领袖日常生活状况,以及此家庭之与地方关系,达到进一步认识会社的目的与功能。所以,在这里所引用的,有个案工作的方法,研究这个首领人物的社会背景与社区关系,刻画出一幅袍哥份子的典型形态,并引用了一个新的社会学人类学方法——运算方法(Operational Method),从功能的观点,研究袍哥社会的现象。

袍哥会社属于秘密会社之一,对外一向隐密,与其他会社保持着不可知的距离,而独树一帜,成为会社的一种特殊形态。就因为秘密神圣,同时又是半公开龌龊,里面更显着复杂,饶趣。我个人就因为偏僻的兴趣与爱好,以及满腔的好奇心,使我经过周密的故虑之下,决定了选择研究这一个题目。

由于研究社团,发现社会控制(Social Control)所占的地位。社会控制又称社会制约,就是社会所加的约束,也就是社会的权势与力量的根源所形成的制裁。综观社团的形成,这种合群欲望的表现,这种大规模的想普及于社会全部的组织,表明了社团社会化的力量及控制势力。所以,我们在这里以社会控制为主,来研究社团之其他方面。

全文一共分五章,第一章为绪论,叙述研究秘密社团的动机与方法与搜集材料之方法,讲到一九四年夏天在望镇农村工作的情形,以及调查与研究的经过;第二章以社会制裁为中心,来看雷氏家庭背景;第三章研究社团关系与规章也以社会控制的影响来观察;第四章社团制约中的封建思想;第五章首领的没落。以社会制约之潜力与功能观照预测新事态的发生,这是本文所论及之范围。

致谢声明:本文承蒙导师徐雍舜先生之殷切指导,细心扶助,使本文得以完成,谨致深切谢意。

又蒙系主任林耀华师教授之运算方法及功能观点,使本文得有新观点之运用,以及廖泰初师慨允作者得有机会参见其有关社团之英文原著,一并感谢。

最后一点声明:因为本文是研究秘密结社与其领袖人物,故对所论及之对象无公开之必要,此为社会工作者所必须有之职业道德也。所以,在此书假名,尚祈院长、系主任、导师及阅者诸君原谅!

目录

第一章 绪论 研究秘密社团之动机与方法

第一节 农村工作的动机

第二节 调查与研究之经过

第三节 研究的困难与方法

第二章 我所见的一个乡村袍哥家庭

第三章 社团关系与观章

第四章 旧礼教的逞威

第五章 首领的没落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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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宝媛《一个农村社团家庭》论文封面。图片来源:燕京大学毕业论文数据库。

 

  绪论

研究秘密会社的动机与方法

第一节 农村工作的动机

从孩提时代,我就非常向往于农村生活,我欣赏田园间自然的景色远胜过于雕塑人造的城市,我爱乡村童伴无邪的欢笑,远胜过于城市狡猾人们的子女,我的心常逗留于青山绿水的彼岸,默默的眷恋着秀丽天成的原野。

到了现在,由美的欣赏一变而为对农村工作者的同情与爱戴,想到农夫们耕耘的辛苦与劳累,心里说不出就会有一种深深抱歉的感觉,愿意得着与农民一块生活,一块玩耍,一块工作的机会。而另一个由于自私的原因,在烦嚣的城市里永得不着宁静,使我更思恋于宁静的乡村生活,我愿意学习淳朴与勤苦来改变一下浮夸的积习,回复到人类自然的天性,是因为这样一点天生的爱好与愿望,我决定了以后要上农村服务的志向。

一九四五年的夏天,知识分子下乡去的口号到处在散播着,利用这个休闲的假期播下一点农村工作的果实,一方面表示对农民大众至崇高的敬礼,向他们学习书本以外的知识,一方面也以大学生的余暇服务来报答这一群无冕之王——善良的农民——平素的积劳与苦辛。

当时,借着学生救济会及本校社会系分发同学至乡间服务的机会,就被分发至成都外西的望镇,与两位同学连同本校的一位助理一同进行拓荒的工作,大家坚定志向,准备在此地苦干一番。

我们的工作基础首先打定在友谊的交往上,先要知道的是农村生活的概况,农民家庭的情形,地方势力的梗概等。而我们所预计的工作有办农民学校,特别补习,医药治疗,防疫协助,卫生指导,代写书信,讲解时事,展览新闻图书以及开放电影等等。

在从事这些工作之先,我们感到对于地方关系的亟待打通,这就有赖于地方首长们的了解与推行了。所以,我们先行拜访的方式,以自我介绍作为对工作的引见。

在对邻居们的探询中,知道本乡乡长,本地保安队长,及保甲长的绝大多数,多属于入社会的人物,他们是本地袍哥内的首长分子。如此,引起了我对此种会社研究的兴趣,愿意借着这个机会搜集有关的材料,这是我作此文的正式动机。

离我们办事处不远的地方,住着本地的一位保安队长雷明远大爷,是当地社会上的人物,他的妻子雷大娘,为人也极精明厉害。他的女儿及儿子都报名入了我们农村补习学校,由于这种师生关系,我很高兴的更接近他们,愿意由于这个家庭作为对袍哥社会研究的开端。

我们的正式班次定在上午,收有初中及小学程度的学生,下午的时间是拜访或特别补习的时间,晚上整理自己的工作日记。

因为论文的范围已定这个家庭作为中心的出发,我注意的目标也就集中于搜集及整理雷家的材料方面。

我们补习学校的筹办仰赖于雷家夫妇的许多助力,甚至连向该地小学借桌椅及搬抬的事都是由这对夫妇经手,一方面他们成了我们学校的义务宣传员,并且还在课余之,想帮着我们管理学生。虽然,他们的管理不很得当,然而,他们的协助的确于我们的工作有了极大的助力,尤其对本文的作成更有决定性的作用。

我很高兴能借着这一家的力量能进一步熟悉农村,也更感激能借着我有意无意的询问以及他们全盘真诚的回答中得对我所研究的袍哥会社有了一个清晰与整体的认识。

第二节 调查与研究之经过

我们来乡下的头一天是七月十四日,一直到十九号整整五天之中,都在拜访,尤其本地执政及大爷们更是我们首先拜访的对象。这里所讲的不是混水袍哥,只是清水袍哥。他们有周密的规则及较正当的作风。平乡的乡长就是成都市附近十三县的舵把子,以前的副乡长雷明远大爷也就是全店、望镇的副舵把子,正舵把子是住在望镇的佟念生,其他的兄弟伙是更多了。

许多过去的事实告诉我们,工作的成功或失败决于地方势力的支助及阻挠极大,想联络地方势力便利我们工作的计划就此开始。从七月十九日到八月二十四日,这一个月零五天的功夫中,每天也收集我论文的材料,从早到晚,雷氏夫妇几乎成了我们经常的客人,我们曾经大摆龙门阵,开谈古今的小说(旧小说雷大娘看得极多,如《红楼梦》《水浒》,至于今人的小说,那就只限于无聊文人张恨水等的小说了)。有时我故意问她陈旧的药方,或在厨房中学习做菜,在这些接近的机会里我渐知晓了这整个家庭生活的情形,以及袍哥社会的一般内幕。

另外,与雷大爷的交谈中,多半偏向于带兵与捉匪的范围。有时问问他关于地方行政的概况,及保甲的情形等。一谈到本乡乡长的时候,他也总爱说到:他也是社会上的人物。至于带兵降匪的事,每次的叙述都是激昂慷慨、有声有色的。雷大爷以一位纯英雄的姿态描述他过去英勇的事迹,尤其对于曾经做过本地队长被梆客包围过的一段,说来更是骇人听闻。例如他讲到土匪的行踪,打扮及抢劫的方式,说来头头是道,好像个中人物一般。

为了更形接近,我也经常地去拜访他们,在许多个漫漫的黄昏,当夕阳的光辉斜照在金黄色的稻田中的时候,我在他们家里作着客人。更多接近的原故,是由于他女儿要上我那儿去补习英文,所以,使她上我们办事处的机会更多,逐渐一个月的友谊建立有更深的基础。在八月及九月有几个星期天,我特意下乡去看过她几次。

十一月十五日,雷大娘与她的女儿亲自来我校,十二月八号的清晨又来玩了一整天,雷淑英并于当晚观剧《芳草天涯》,于次日始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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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衍编的反映现代知识女性内心世界和爱情的话剧《芳草天涯》,论文作者沈宝媛曾在燕大海燕剧社参与出演过这一话剧。图片来源:豆瓣。

 

到此,材料的收集才比较有了大体的轮廓。由于谈话,可以更深入地说到许多具体的东西,对于本文的帮助最大。我尽量运用含蓄的询问方法,异常随和的态度。为了得着真实的回答,我没有说明这是对论文资料有关,而只说明是为了好奇心的趋使。

三十五年一月十九日与英人克来礼女士及锦娟学友一块下乡,乡下友人们热诚招待。十一点钟左右,雷大娘与她的女儿也来了。这是她去了燕京,见我不在又折回了。当天下午,我就又带她一块回校。于次日午后始归。

一月二十六日淑英进城来我处看望,更给我许多新鲜的材料。以后的每一个星期日,她几乎常到我的学校,有时同着她的母亲。xx中学开学以后,她更搬来了陕西街,每天都可以见得着,更便利于本文成不少。搬家以后,我也曾去过一次。

第三节 研究的困难与方法

本文因系研究一个秘密社团,及其旧有领袖之一的家庭概况,动机纯为学术上之探求,与兴趣之趋使,并无丝毫存在意想发掘个人、家庭或社区之隐密、是非和明暗,用以作为政治报告,或供给侦探材料,或任何不利于个人或团体的举动。这乃是一个单纯的客观的学术探讨或知识追求,但对象范围既属秘密性质,所以,本文未便用以为公开征询材料的使用,免得发生误会。

尤其各帮人物,对于泄露帮内秘密常有戒心,对于询问者发生疑惧心理。因此在与雷大爷、雷大娘见面之始,未敢公然露出详细调查的意思。唯恐生疑,交往渐深,始敢逐渐探问,故此材料之取得需时极多,而记载零星之资料也非常困难。并且,本文之写出常有因一、两处少有遗漏而耽搁,以致未能迅速完成,规定的期望往往不能达到。有时花费许多时间与其周旋而未能获得丝毫材料,有时煞费苦心才得一点零星消息,有时材料太多又限于不能全部记下而或有忘记,这些皆为本文费时极多,而收效难周的原因。与其他研究工作不同者。

至于研究之方法,在提要中原已说明,在此也略为叙述及之,是称为运算方法(Operational Method),这是人与人之间互动关系的测量,研究不易捉摸的微妙生活关系以内的材料,以达到了解现象的目的。

运算方法的产生是继批评学派(Critical school)与功能学派(Functional school)以后,在美国社会人类学中新近的产物,是二者观点综合以后的结晶。它主张用功能的观点,应用数学的方法,研究文化现象,并预测未来事态之发生。这是一个极有趣味,具有真实意义的预测,本文所作就是对此科学方法一个小小应证的实验。

得着这些系统材料又根据个案方法或生活史方法的帮助,从雷氏家庭透视袍哥社会的真相,作为关系叙述。关系叙述是科学上的任务,也是运算方法所必不可少的要件,所以本文之作又是应用此两种方法,以达到研究的最终目的。

由于这次研究,发现社会控制所具有的力量之强大,望镇的中心是集中于社团,所以,社团就负有一统社会制裁的极大作用,甚至法律、政治、宗教、伦理等等其他方面的社会制裁,都纳入与社团特定的制约意义范围之中了。当然,社会控制也根源于社会中之一般的社会行为、规则与制度,这种一般人之行为标准,对于个人行为也具有约束之力量,有时也能影响袍哥社团的范围里来。这种结果又可依功能观点中的函数关系来解释。任何一种社会制度都有其自有的中心力量,在一个社区里同时存在着许多不同的制度,许多不同的力量。这些制度和力量交织着一套整个社会的类型,彼此影响,相互关连。时常在其中有一种制度特别发达而强化,甚至可以形成全社区的中心力量,使社区里其他制度都自然而然地纳入这优越制度的轨迹里面,袍哥会社之在望镇社区,便俨然得到了这种优越地位。

望镇的袍哥常与特务(当地缉查)勾结,利用陈腐的官僚手段,常干些违反人民利益、反民主的事项。乡公所惯会使用高压政策,不合理征收赋税,抗战时抽买壮丁,贩鸦片,严禁人民有思想、言论、结社,甚而至于阅报之自由,也就是藉着他们的双重身份,发挥着优越势力的原故。

  我所见的一个乡村袍哥家庭

出成都西门北巷子,通过平乡,再往前行约五里路远的地方,就可到达望镇。平乡是战时疏散区域的所在地,绿树成荫,小溪天成,风景绝佳,原是一个避暑疗病之地。这儿人烟稠密,已渐有城市与乡村混合之风。离它五里路之地,便是望镇的范围了。有两条高低不平的小路,鸡公车来往的通行着。

在这里,前后都是青绿色的稻田,有各色的菜蔬,有金黄色的麦穗,田里的水缓缓的流着,灌溉着农夫们的血汗。水停了,秋收的日子到了。农田的主人们又用劳动者的欢笑来收获自己血汗的结晶。

隔田不远的地方,便有一栋一栋的茅屋,住着农夫和他的家属——水牛与田地的管理人。

静寂的生活带来了一个寂静安详的村庄。黎明唤醒了农夫们晨起的工作,黄昏又带着一批辛劳者向往着夜的安息。

在这里,戈河的水日夜不停的流着。带来了灌县的幽美出产,也带给了成都平原望镇的农家风光。它灌溉着这农田间的作物,包围着弯曲的望镇,同时也养活着一万九千余的人口。

在安详中,这儿不是缺乏波澜,它并非一块天生的安乐土,二十年前,曾为匪盗大肆骚扰过,而为地方上英勇人物所平息了的,如是胜利者成为望镇秘密会社的首领人物,其中有一位便是本文的主角——雷明远大爷。

在夏天,即使是在一个没有太阳的阴天,也可以看见他戴着墨光眼镜,手拿着一把折扇,穿着黑绸短衫,黑裤,背后系着一顶草帽,匆忙的向店上走去。

想认识这位人物的念头,很早在我心中盘悬着,终于在我下乡后的一个星期之中,我认识了他的妻子雷大娘,更由进一步的机会也认识了他。

黑褐色的脸,电烫过的头发长长的披在衣服上,颈上领扣散着,衣冠不整的拿着一个篮子就跑到了我们办事处的地方,替她女儿报名,拜托了老师以后,就很急忙的走了。

以后许多见面的机会里,我们很快的就非常熟悉了。

离我们的办事处不远,有一栋草盖的平房,一扇门通进去,左边是牛栅,右边是机房,这中间就是他们的家。

堂屋中有居民所送的对联,还有祝贺的寿扁,正中有神位,上方有镇压邪神的小旗四五面的挂着,代表屋主是佛教的信奉者。堂屋的右左两端是卧室,都是古式的床柜模样,深红色的漆,红色的圆桌,配着古老的圆镜。客人来了,盖碗,泡茶,捧出水烟袋,颇有旧世纪的遗风。主人无拘的大声谈笑,十足代表农村风味的本色,给予陌生的客人无限的安心与亲切之感。然而,对于这一个特殊人物的初次交谈,因是新经验的尝试,虽有着主人不露锋芒的大声言笑,还依然阻止不了我的疑惧。日子久了,才渐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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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沈宝媛。图片来源:界面新闻。

 

由这个会社研究,我知道了社会制约(Social Control)的伟大力量。在望镇社会,很多有意识、无意识或自动的社会制约——所说社会心所组成的一种社会秩序,在各个角落里发生有很大的效力。而这一切力量集中于该地的社团中心,甚至超达至地方行政的领域,而与地方势力掌握起平衡的作用。所以,我们在这里是以社会制约的研究作为中心引索。

雷大爷既为社团的领袖人物,所以,他自己也无形的受着社会制约的极大影响。

他们的家,由平乡搬到望镇,不过只是最近几年的光景,雷大爷的老家就在平乡的全店,父亲雷老汉是一个不拘言笑的谨严人,母亲雷冯氏为人和蔼可亲,但不幸已于民国三十二年夏季去世。

雷大爷原有兄弟二人,现二弟妹守寡,没有孩子,三弟与三弟妹同在田园工作。雷氏尚有原配黄氏(现年四十),两个比具龙更小的孩子。男孩洁娃十岁,幼女子小玉只有八岁,这因为发妻黄氏与雷大娘曾经有过一次极大的吵闹,父亲帮忙着黄氏,而丈夫却跟着第二个妻到了现在的地方。

孩子具龙十六岁了,可以帮忙田间工作,不爱读书,是正妻黄氏的长子,性格非常孤僻,不爱说话,也不爱与生人交往,的确是一个有问题的小大人。因为雷大娘自己曾经受过小学教育,所以,把孩子放在她身边,是为了好受她教养的缘故,到了现在,恐怕就会有养儿防老的念头了。

具龙与自己生母的关系非常淡漠,一年中只有几次回家看看,那就是祖父的生日,母亲的生日,过年及过节等。父亲这边请了客人,有了剩余的酒菜时,就由具龙拿一二样回去送给祖父与母亲。平常出去,他总避免经过自己的家,为了怕见着一向严厉的三叔与狡猾的三婶。这样更苦了自己的母亲,她背地常叹息着说:孩子既然已经给了别人,那就算了罢!

在全店她也被人称为雷大娘,具龙和淑英都称她为阿娘,这是表示亲母的意思。她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妇人,时常遵守妇道,很殷勤的侍奉公公。近乎九年与丈夫离异的生活,还是没有改变她的性格,她依然是温顺善良的。和黄氏比较起来,望镇的这一个雷大娘,就好像具有一种不同的作风。她不能称为能干,而只能说是近乎泼辣,浪荡与凶狠,很适合于做一个会社中人的妻子,然而,这种性格的造成,不能不说是由于环境方面的压力所致。

童年的生涯是在愁苦与病痛中渡过的,没有得着严父的管教与慈母的关怀,父亲是铁匠,生意也不很好,送她去念过一个时期的小学,所以,她常常想藉此而夸耀她受过教育。她很喜欢看旧小说,常常一知半解的与人讨论着。她很难与人提起在娘家的生活与过去的日子。据她的邻人说,她以前的生活是非常悲惨的。

现在与雷大爷的结合,也并非头一次的婚姻。十六年以前,(民国十九年),她嫁给了成都一个刘姓的裁缝,生了两个小孩以后,她遂被遗弃了(淑英的大姊幼年患病去世),辗转流离世上,这女人的生涯遂更惨了,并沦陷在人间地狱的陷阱中,过着非人的生活。现在她手上的尚有未消失掉的两块绿旗印,便是经历过沦落生涯的明证。

此后,厮识了这位雷大爷,变成了他的二妻,带来的那个女孩,改名为淑英,一并成为雷家的孩子。

环境逼成了她外强中干的性格,也许被遗弃逼成了她个性的转变,她不再懦弱的愁苦,而是更猛烈的接近于凶狠了,她有很坏的脾气,她有很大的声浪,十年前她的确能压倒她的丈夫,藉之以左右会社中的人物,她会近乎泼妇的模样,在地上打着滚儿。所以,当时,会社中的其他首脑们,都呼之曰:疯婆。她也很得意于这种称谓,别人慑于她的威风,也都只敢服从。

有一次,她曾与街坊,也是一个会社的兄弟伙大吵闹起来。这是七年以前的事,为了买卖谷草,姓张的那个男人,被她打了两个耳光,两人一起扭进了河里,在浅水里相互殴打着。为这件事,袍哥会社曾因之而大传堂(开了一次审讯大会),由正舵把子两方调解,才把案子了结。在那里,雷大爷只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开口,只由他的妻子分辩着,争吵着。这也可称为当时会社里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不算太小的事情,是因她而起的。

在中国封建思想还非常通行的乡下,男女殴打可以说是绝不容许,同时也可说是很少见的。然而,在袍哥会社却没有看出它过分的严重。正因为这件事发生在会社,这件事发生在会社中领袖女人的身上,所以,没有能过分处置,也没有谁敢在背后耻笑,就是这个原故。

雷大娘原来在家里的生活都是合乎均衡状态的。被遗弃以后,生活的平衡被搅乱,在闲荡之中,整个家庭算是瓦解了;后与雷大爷结合,遂有一种新的互动关系,建立了一种新平衡。

雷大爷也曾有过一种均衡重建的过程。与妻的离异以及从家中分支出来,他的一套过去的生活史,就是个体与环境交互刺激与反应的过程,这过程一直续连至如今,也将呈现于未来。

在会社方面尤其以雷大娘与会社中人士之接近,以及她个人方面所对于这方面的兴趣以及产生的力量,对于雷大爷本身是一个很大的激刺与影响。

有了这样新的助手似的妻室,虽然有好多时候也带给他许多多余的麻烦,然而,九年以前在码头上的地位确实因为妻的力量而增高,这是毋庸讳言的。

由于社团更着重于团体分子间的利益,所以他们所用社会制约的方式也很严格。在上面所说的吵闹事件,是因正舵把子劝导方式而平息,这是人为的社会制约所起的一种作用。在其他方面,在社团里也有阶级自利的制约的领域;然而,就因为社会制约本身也具有功能性的作用,所以,社团所生的制约方式,有时还要受社会其他方面如法律、信仰、教育、风俗、社会舆论等其他方面的社会制裁的影响,而成为一种互动及交替反应的新型态,是在本文收集的范围中所看得出来的。所以,这件冲突争吵的事件没有扩大,也是当时舆论的一点力量。

在下几章里,我们将引申社会制约的观点,及运算方法来看社团的其他方面。

  社团关系与规章

望镇的首领袍哥差不多都是地方上有钱有势,有田地的阶级;或者是由自己的武艺所打来的天下。例如雷明远大爷的称号就是这样得来的,他一方面有城内尤家的四十亩田,以一个佃户的职业养活家小;一方面以大爷的身份在店上闲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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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生活》杂志摄影师麦丹斯1941年在龙泉驿拍摄到的一位乡场首领。图片来源:格蒂研究所

 

为了耕种田地,家里请有一个长年老周,一年有两石米外两万块钱的工钱,还经常请有四个短工,他们的工资是以日计。在望镇,几乎看不见真正的地主们,这里都是大佃户,及佃农的所在地。

暮春四月,正是插秧的季节了,有田地的佃客这时正忙于下秧子,各家争先恐后的请着得力的熟手来帮忙几天短工。然而,在一个袍哥首领的田里,常会自动跑来一群会社中的小兄弟,帮忙栽秧的工作。这正是乡下最闹热的一个时候了。插秧的在田里忙着,孩子们及闲耍的在旁边看着。刹那间,新插好的秧在整齐的行列里随着春风,迎着田间缓缓的流水而动荡,煞是有趣。

插秧酒的风气在这儿通行着。一天吃五顿,三顿饭,两顿点心,中间的一餐还有酒席,这是主人对于雇工们的劳累而有的一种感谢表示,另外还给工资(每人每日三百元),但在大爷们如雷明远的田里帮忙的弟兄却没有一个是要接收钱的。

田里十分之九的收成(稻,麦及主要菜蔬)都是属于地主的。到收成的日子,佃户须将定量的产品送到城内的主人家去,这多量的榨取形成了佃户们最大的负担,遇着了大旱天,虫灾或者水淹的年头,佃户们依然只有咬着牙补上不够的收成。

杂粮与小麦的出品才是属于佃户的,这些微弱的产量养活着他们的家庭,地主剥削农民的情形即使是在一个袍哥的家庭也依然没有例外,不准扰油别汤即是不准侵占旁人的产业,也许就是遵守议戒而愿服从的一种理由。

雷大爷从未提起家累与负担,其实最近两年来的确非常清苦。社团的经济能力活动得最强的要算管事刘大爷,其次则轮到大哥佟念生,雷大爷却未能得什么油水,所以只能称为瘦袍哥;对于家境的艰难,他却闭口不提,相反的,倒喜欢夸耀自己的本领与财富。遇到陌生的客人,他总要请至店上吃茶,还请吃酒菜,客人拒绝邀请,他还认为是一种侮辱哩!因着这种挥霍,所以,家境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然而,在码头上做大爷的人据说就是需要这样性格,能吃得开,舍得花钱,会吹牛皮,有这种身份,再加上真正的有钱,有势,有雄心,有武艺,才能笼络更多的人,在社团中的地位也会长久了。

码头上也可以互相走访的。在上前年(民国三十二年的春天),雷大爷曾与他的主人家一块出去走过。到过绵竹,大足等地,好像阔佬一般的,他花了一笔极大的钱,不但没有找回钱来,反要家里变卖了谷子,给他兑上钱去。这一次出远门的结果,别人都称他为公爷,花费了一笔家资换得了江湖上的一种豪义,又结交了几个外县的弟兄,他认为也是非常值得的。

他相当尊崇读书人,尤其对于我们这几个在乡下服务的学生更表示极端的友善。时常谈到枪炮与军事方面的知识。他有一管白朗宁牌号的手枪,每天都必须用油布摩擦着,他的枪法很好,瞄准得也极正确,时常教我们射击、家里常存放有一匣子弹,他往往抽着闲暇的上午在郊外演习,这条枪属于他已将近有二十年的历史了,他曾用过它杀死无数条生命呢?

中年时代的雷明远,曾有过风头的英雄思想,而训练了一批很忠实很强悍的年青弟兄。那时,因为家境好,这一批年青人都住在他的家内做食客,他自己却在外面横冲直闯,招惹是非,曾因吵闹的缘故而杀死了一个棒客(混水袍哥)如是引起了全店附近的棒客群起复仇。民国二十六年的三月间,棒客们乘着一个他独自在店上吃茶的机会,一、二十人围攻过来。都拿着枪向他瞄准射击,他匆忙的跳在一个小岗上,向天开了三枪,向兄弟们通知发火的暗号,大家一冲而出,一场血战,反而打死了好几个凶猛的对手。以后,棒客们简直不敢再来挑战了。那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一次最危险的经历,旁人惊讶着,弟兄们赞叹着如何会由上十几个人的集中目标,致命的射击中逃脱性命。尤其在店子与望镇所通的那一条小丘之间有丈远的空隙,他由两个山坡的裂隙中居然轻巧的渡过。至如今,这件奇事仍被村人所传颂着。

他不好饮酒,只爱抽烟,在店上除了吃茶以外,常推牌九,打麻将,对手们就是那些大爷们,或者社团的兄弟,大家交谈着隐密的暗语,互做生意,互通音息,相互讲解自己得意的经过。茶伙不敢怠慢,同吃茶的客人也不敢怠慢他们。就因着在乡下的社团势力而形成社会化的力量,所以,加入者也日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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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周末观察》第3卷第7期所载《成都的袍哥》。图片来源:全国报刊索引数据库。

 

加入袍哥,先要经过一套手续。考察身家是否清白,凡本人或自己家里曾经作匪,或曾为剃发,当过妓女,装过水烟袋,或为修脚匠等等职业的人,都拒绝加入。

五月十三是单刀会,祭祀关神,主要为惩戒犯罪或有过错的兄弟,或奖励有功的,并于当天举行入会的仪式,新来会员须由恩兄介绍,或再请引进(引进新人之意),及一保举负新来者一切责任)协同介绍新人,新入者除参拜关羽神像以外,尚须向大爷叩头,向介绍人叩头等。

望镇袍哥集会是在全店的庙宇上,舵把子佟念生坐正中,按次序坐其他的大爷。敬香,祭祀完毕以后,三哥向新入会者讲解袍哥组织,再由管事刘兴或刘汉如说喜话,盟誓时要杀一鸡,先赞叹鸡,在这儿特择片段,当时对话如下:

此鸡生来赛凤凰,生穿五色锦衣裳,文官听得金鸡叫,手指朝入朝堂,武将听得金鸡叫,整顿人马到较场,我们听得金鸡叫,整顿衣冠到香堂。

第二段杀鸡时又说:

鸡呀鸡,非是我今来杀你,弟兄们借你贺财喜,喜你,贺喜你,脱了衣裳穿布衣。

如是就杀鸡盟誓。

单刀会命名是纪念桃园三结义的关公,单刀是这个英雄当年使用的武器,所以在架上挂一把刀,香烛到处点燃着,开始由正舵把子喊弟兄们迎接关神。

首先喊三哥,三哥回报:关圣人已出南天门。

然后喊管事,管事回报:关圣人已到半路程。

继则老幺言:关圣人已到门外。

大爷喊二哥迎接,挂起关羽像,如是叫弟兄们敬神。再由二哥赞叹关神:

一首诗:圣贤圣贤,接义桃园,忠肝义胆,万古流传。

二首诗:圣贤圣贤,荆周保全,徐州失散,古城团圆。

在这会里以后的节日,也都由管事主持,他需要背诵一连串压韵似的诗句的喜话,背的熟练极了。他还要管理内、外一切事务。所以,通常管事总有两位,一管内政,一管外交。

把子只若无其事在内听着,兄弟们也在内静观着,也许在判别赏罚的时候,会莫名的牵连在自己的身上来。因为这种赏罚,是据暗地里调查的结果,事先毫未宣布的。所以,尤其辈份小的兄弟大都怀着鬼胎,不敢一动,凡犯有过失,被提名的,处分方式得按当事人认承罪状属实以后,自愿择取。重罪如犯奸淫罪的(与同社之兄弟妻室通奸者,或有强迫调戏等行为)可采取自杀方式,如若不受,以后也必遭暗杀无疑。罪状次于此者,或革除袍哥会籍,或应用体罚不等。奖赏有功的弟兄,可以升级,最低的由十一哥做起,然后甚或可以升至十哥、九哥、八哥等的位置。

新入者经过单刀会盟誓的阶段,就成为会里的一员,在以后的一个很长时间,需要学习适应。每天,接受新功课的指示,时间多半在晚上,由舵把子讲授袍哥中的条例,习俗及固定的成规。这种教法实则含有启迪(提示+必须接受)以及训诲(防患+澈底实行)的两重作用。这是属于人为的控制法之一种。教训者威望愈大,对于教训者之信仰愈,则制约行为的效果也愈大。经过了训诲阶段,就由自己按书背诵,这些条例由一本名叫海底的书记载着,是袍哥社团的一本实际教材,一本理论基础。各码头都以此书作为会社根据,以作来往标识,并以同一的记号收留其他码头的客人。这里稍介绍一点拜码头的情形。

拜码头之先,就必须有本码头十几张草字单片,作为介绍,若是犯了罪的,介绍片上是被撕下了一角的,这就是跑滩者的标记。通常来的客人,都要唱拜码头书,有所谓:“……兄弟来得鲁莽,望哥哥高抬一膀,久闻哥哥有仁有义,有志有仁,在此招旗挂帅,招集天下英雄,栽下桃李树,结下万年红,将来与你哥随班护驾,初在贵地宝码头,理当先用草字单片,到你哥龙虎宝帐请安,挂号,禀见,投到…”等句

码头回条须说:不知哥哥到此来,未曾收拾早安排,未早接驾休见怪,哥哥仁义赛过桃园外……”等客套语,然后转问:不知你哥哥水路来,旱路来。答:兄弟水路也来,旱路也来。问:旱路有多少山,水路有多少滩?答:露气腾腾不见山,大水茫茫不见滩。问:有何为证?答:有凭为证

然后再说诗句,这些诗句全都核对正确以后,遂由舵把子留下安置,十天半载,决无怨言。每日茶饭招待,甚至连衣物等都由此码头制备。稍微犯了一点小法的,可留住避风。案子犯大了,也可以不收留,拒绝的标记,就是送他一笔钱,不收对方的礼,用火纸燃一根烟,把燃纸的半截撕掉。对方吃完了烟以后,只得迅速逃奔旁的码头,去碰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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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1949年第2期所登载《四川的袍哥》。图片来源:全国报刊索引数据库。

 

袍哥会社的中心思想,主要为训练豪杰,履行仁义,做豪杰就是以武力夺取自己的势力范围,为地方排难解纷,有时他们的势力超出地方的统治之上,或在领导者后面起潜伏性质的指挥作用。有些仅能在特殊的事件上发挥极大的效力。在望镇的袍哥社团首领实际上业已和地方上的统治阶级混为一流了,地方行政藉着袍哥社团的控制力量才能迅速推动着。

行仁义差不是他们教条上的宗旨,仁义即是一种社会标准,是一种基本的社会控制。较富的救济穷的,失业的可由社团代找职业,有困难大家扶助,有冤代伸,有仇同报,为了江湖上的豪义,可以整月整年的招待跑滩的或来耍的旁的会社的人,共同过着有严密组织,有控制能力的社团生活。

社团中的阶层现象(Hierarchy),也应在此提及,它执行严密的社会控制作用,又系一种隐约的政治形态。把子是上层人物,是领袖阶级,施发号令,职掌一切,最下层的小兄弟是服从命令,接受控制而推行的,中间的这几位哥子,三哥、五哥、六哥、八哥、九哥等接受上面的命令而传达下去,他们可称为中间阶层(Intermediate Class)。每一层的人,都有他们应享的权利与应尽的义务。好像政治集团中的领袖与其臣属一般。

社会各方面都与社团有不同的关连,而整个望镇社会也受着这种隐密会社的操纵,控制而有新改变;会社的一切受着每个会员的互动关系的约束,而会员本身也受着互相的反应而有不同的发展。由于社团中社会化作用,而深入到望镇农村的广大人群里,社团力量的广度性蔓延着,而社团份子的特殊力量、作用却相对的减轻了。社团中新的份子激增着,无形中改变了一贯的神秘作用,社团首脑的威风也大逊往昔,在下二章我们要介绍雷大爷的威风时代与他的现在,以作为对此观点的引伸。望镇社团现已渐脱离仁义豪勇的标准,往往牺牲人民大众的利益走向阶级自利的路,甚至不惜为旧制度及封建参与的帮凶,这是非常值得惋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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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河坝不远,就有一条曲折的小道直通至燕大的农村服务处及附近的一带农家。路旁杂色的树不规则的生长着,间或夹傍着几株高大的竹树,一个阿弥陀佛的神像在树前直立着,这是一个迷信的代表物,是专为死魂超度所用,同时也是镇压邪气的祭祀品。

一个哀艳的故事在村人的口中传述出来,很多人经过了这儿都沉郁的低下了头去,他们在思索着父亲杀死女儿的这一幕惨剧,即使是在现在,思想还不甚开通的乡人看来,那做父亲的心,也未免过于狠毒了。

还是在六年以前,当淑英只有八岁的时候,大姐淑清(雷黄氏的女儿)却已是一位业已长成的少女了,她没有机会接受更高的教育,所以在念完了私塾以后,就一直在作女红,无事时则在家间耍。那时家里正请来了一个缝衣服的裁缝,年纪很轻,在很多接近的机会里,他们非常的要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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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女红的农村妇女。图片来源:Bing图片。

 

一阵流言传播了望镇的整个乡村,有人甚至还在传说着要将这一对人活捉出来。母亲知道了,便悄悄将女儿从后门放走,他们暂时躲在城内小裁缝的父母家中。父亲带着兵亲自将二人逼回来,在家里就绑上了绳子,用枪逼着走上了河傍。雷大爷的眼气直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女儿的脸也变为青白色,那个年轻的裁缝也直哆嗦,他们依然倔强的沉默,未替自己作丝毫的辩护。

这是一个形将押赴杀场的行列,父亲要对他亲生女儿开枪了。很多村人不敢出来看这一幅悲痛的场面。他们在屋中偷偷的哭泣着,私语着默祷着,好心肠的人赶着出来拦阻这杀气腾天的父亲,然而,他却怒吼了。妈的,那个要劝老子就连他也一齐开刀,我的手枪是认人的啊!就因为这样,很多人生气的退了回来,有的人吓得再也不敢言语了。他们唯有静静的等候在河边杀人,因为大爷杀狠的脾气是街坊们常常亲身领受到的。

他们一直的走到河边去,年轻的一男,女被绳绑着走在前面,第二个跟着的是拿着枪的父亲,第三个是拿着蜡烛、钱纸,在哭泣着的雷大娘,随后跟着的是社团中的几个兄弟。

临行之前,父亲在说了:大女,没事就不要回来啊!”“父亲又说:不要回来把屋头弄得乒乒乓乓的呵!”“”“你要报仇就去找那个害你的,不要找我!”“是呵!年轻的女儿依然埋着头硬声的回答。

砰的一声开枪了,先被打在河里的是那个男孩,紧接着的第二声便是二女子也被打下了河里,街坊中有两个好心的在叫了能救起人来的,我愿意给钱,我愿意给钱”“请大家做做好事罢!

然而,在河里跳下去的两个弟兄,反而把女孩的头更死命的往水底压着,他们好像对死者有宿怨一般。河水急声的奔腾着,冲走了这一对人世间的怨男怨女,这一对旧礼教所掩埋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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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初的农村婚姻。图片来源:知乎。

 

结束了这一个枪杀的任务,第一个离开此地的便是怒气冲天的雷大爷,雷大娘在凄风苦雨中烧完了钱纸也回到了自己的家,村人们怀着一颗颗沉痛的心也陆续离开了这块血地。然而,在全店的那一个母亲的心却已被撕裂了!一个旧家庭的女人面对着这切身的悲剧在维护家庭体面及丈夫威望下使她不敢大声哭出来,为了免得接受更大的羞辱,她只能偷偷的饮泣着,她只能将无限的痛苦及无穷的心酸都埋葬在自己的内心。她不敢大胆的站出来袒护自己的女儿,她不敢洗刷女儿的冤屈,她只有深深的苦,静静的忍受着这哀悼的默念。

裁缝的父母也鉴于大爷的威风而不敢出来要人,只有痛哭流涕的把儿子尸首捞回掩埋去了,显然他已屈服于社团大爷的控制。

这事发生了,一位好心的校长太太李姆姆曾因之而大大的悲恸着。雷大爷只在北门上岸尸首捞出的地方薄薄的埋葬了他的女儿这件事,更引起她大大的不满,从此,李姆姆也就没有安宁了,她说自己有罪,没有救得这孩子,便深深的自责着,她的神经渐有了不正常的变化,常常的,她呆想着,哭泣着,神经质似的自语着,她拣了一个天气和暖的早上,到附近的一个庙堂,替死者祷念。回来以后,她说在镜中见着了淑清的影子。以后的日子,她就更形疯狂了。丈夫李校长的爱牌如命,家境贫瘠,自己不能好好做人,淑清因未能救出以致死。自己的女儿又得了肺结核病,这一切,磨难着她,六个月以后,在昏迷、疯狂的状态里,她投河自尽。

李姆姆的死这个事态的发生,归因于雷大爷杀死了女儿之另一事态变动之所致,所以李姆姆的死是雷淑清之死的一种功能。二者之间有功能关系。而雷淑清就是当时乡村的一种保守的社会制度,一种闭塞的习俗,一种流言暗示之控制下的牺牲品,自己的父亲又是当时社团中的威望阶级,自己的亲母又过于懦弱,不能得势。社团中对于女人的贞操又看得那么严肃,所以,在不问青红皂白的情形之下,她遂被杀死了。

在雷家之中,原来就有一种常态的均衡之势存在,但自从淑清死后,均衡的状态被打破。李家也是同样的有被扰乱的情形,但是在过了许久以后,才有新均衡产生。

社团中的人也没有感觉到这事的过分严重,他们觉得这种处置是不容非议的。没有人想到雷大爷是犯了刑事案,应关闭下监的这个观念,在当时社团中尚未诞生,那时候的地方势力实际全盘握在他们的手里,所以按法律规律而有的社会控制就不能达到袍哥首领的身上。

望镇的袍哥们对于女人的观念是看得非常严格的,他们不喜欢地方上比较有自由思想的女人,浪荡的女子那更是他们的眼中钉,可见传统的习惯,陈腐的风俗,这种无意的社会控制对于他们真有根深蒂固的影响,设若谁违背了旧礼教的俗例,就会受社会的轻视(Social Disapproval),及大众的反对。

在望镇,有两家军人后代的家庭,一个姓何的,父亲早已去世,一家姓余的,父亲远在桂林。这两位母亲都是非常溺爱自己的孩子们的,所以,这两家女孩子的作风难免与乡下女子有些不同,态度活泼,举止不免有些轻佻,并很不在乎的接交其他中学的男学生做朋友,差不多许多乡人们都很歧视他们。有顽固头脑的雷大爷更坚决禁止雷淑英与他们一道玩耍。有一次,他看见淑英也跟他们在一起,他气极了,又要推她下河去。幸亏雷大娘很快赶来,大骂一顿才罢休。

他对于男人们的观念就有些不同了,他觉得男人可以传宗接代,可以支撑门户,他们对人的态度却可以随便的。

雷大爷愿意拿出钱来为自己的儿子上学,愿意留钱为他将来做生意。他绝不情愿拿钱为雷淑英受教育。一方面也因为她原是人家的孩子,他以一付继父的面孔很严厉的等待她,希望她能早些嫁出去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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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紀初的农村学堂。图片来源:Bing图片。

 

雷大娘常因他对待两个孩子不平均而与他口角,但也没有任何结果,设若具龙没有念书,则淑英更没有念书的可能。所以,雷大娘总在设法让具龙能报名入学,她以第二个母亲的资格督促着,为了要使淑英也有念书的机会,因为她可以从男孩念书的费下拨下一部分为自己的孩子。

做母亲的心是很苦的,这一笔小的费用究竟不够缴纳学校所规定的一笔大数目,故常使她当耳环、变卖手饰,来补足女儿的学费。

具龙对于念书可说毫无兴趣,常常喜欢逃学,女孩淑英比较聪明用工,她在家常以肖先生的资格教解工科给她哥哥听。这样,母亲心里高兴了,她很炫耀的告诉旁人,好强心的雷大爷,却因此而感到更大的不满。

他不喜欢雷淑英好闹的性格,不太严肃与细小的态度,他觉得女孩太嚣张了未免给他扫失了面子。在学校游艺会有淑英表演的时候,他总是很不满意的低下了头来,相反的,雷大娘却显然比平常更为高兴的有说有笑,觉得女儿能出风头是母亲的光荣。雷家的家庭争闹常因此而产生。

由于雷大爷对女人有卑视心理,在使女俊芳的身上表现得最为强烈。俊芳原是属于离此地有百里路之远的黄家坝上谢家的童养媳。在前年,因为不堪婆婆的虐待而逃出来的。以后经人介绍来到了雷家,每日烧饭、洗衣、缝补。俊芳的性情很古怪,有时还很近于倔强,她不像其他佣人们的乐天安命,她懂得奴役是很痛苦的事,常想反抗。在紧张工作之下,她总希望能偷得一些空闲,一点睡眠的时间,或者在橱柜偷吃一点东西。然而正因此,而常受到申斥,有时叫唤来慢了,雷大爷就会不留情面的大声吆喝起来。俊芳倔强的顶撞两句,结果遭受而来的便是一顿毒打。三、四天了,俊芳的手上、身上、臂上还是一块一块的铁青着,挨打的教训并没有改变她的性格,反而使她更加倔强起来。在下一次同样情形中,她又遭受到更惨的毒打。

在厨房里,便是她的世界。长年老周、短工老李、小王、还有几个田里下力的,都是她比较熟悉的朋友。在这里,常会听见她歇斯底里的怪笑声。遇见有谁欺负了她,她也会骂出世界上最难听的烂语来。她会暗地里咒骂雷大爷的性命,咒她婆婆的死,十足代表没有受教育、受压榨、具有深厚野性的女人。

她的命不好,所以只能为丫头,这是雷大娘翻过了命书以后的结论。

迷信的思想在雷家迷漫着,堂上的神龛,赶鬼用烧香,敬菩萨,路旁所立的阿弥陀佛的神像,这一切,均表现全家真有信奉鬼神的迷信色彩。雷大娘也因相信着李姆姆镜中所见淑清的魂像而深感不安,街邻中也偶尔制造出一些见鬼见神的神话。六月里,望镇桥畔涨水,冲走了土地菩萨的石像,如是大家争相诉说着,这是因为土地公公与婆婆吵了嘴,所以藉此分家。可见迷信传播及社会制裁所属宗教力量的广度性。雷大娘曾讲过雷淑英前年害重病(昏迷不醒),因为拜结了一个同属性的干妈,因而痊愈的故事。在拜接的时候,有一套送礼的手续。先是由干女儿这边送去了一刀肉,几十个鸡蛋,一双袜带,一对红烛,一把香,由雷大娘扶着正在病中的女儿,上干妈家去,点好了红烛与香,向干妈磕头,干妈打发了一千壹百块钱,接受了礼,拜亲的一幕也就此完结,淑英的病也就好了,这件事雷大娘至今仍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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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沈宝媛的论文写作的《袍哥》一书。图片来源:豆瓣。

 

说起雷大爷的封建脑筋,这儿可提起他的另一件事。四年前的雷明远,依旧是凶狠著名的,谁家的闲事他都想过问。自己家里的事那更是管得更严格了。说起雷大娘的娘家原姓郭,有一个姐姐嫁给龙泉驿的黄家,丈夫早已亡故,雷大娘与原夫离异以后,就把淑英寄放姐姐家照管,改名为黄亚光。五岁的时候,雷大爷喊把孩子一道接上来,所以黄氏也乔住成都望镇。开一座茶店,一方面以小生意过活。

淑英与姨母关系差不多比对自己生母还要密切,而姨母也最喜爱她。在店上也常因打牌而招揽许多客人。一阵流言又传播开了。据说,某天晚上,黄家寡妇店上留宿了一个马姓的客人,这消息传到了雷大爷的耳里,又引发了雷霆大怒,拿起了手枪又要去杀人。雷大娘急煞了紧跟在后面。到了店上,很多人拉扯劝说着,淑英的姨母吓得从邻家逃走了。如是雷大爷两手将铺里的茶碗、杯盘、具、碗柜摔得一干二尽,棉被、衣裳撕得稀烂,并发誓以后要见着这个浪女子,一定要将她活活杀死。以后,黄氏只得定住在城内,过小生意度日。

这件事的真实性并未完全证实。冤枉的可能性极大,即使是真的呢?在旁的地方,寡妇与人同居的事实最多不过是受舆论的制裁和旁人背后的非议罢了,绝不会受当家侮辱或甚至有性命之忧。要是假的,那还会有提出名誉受侮辱的控诉,在一个旧礼教笼罩下的乡村,一个舵把子的家庭,是不能漠视谣言的中伤性的。即或是冤枉呢?只要是不名誉,有损大爷的颜面问题,则他也会很自然的接受谣言的社会控制,而有非法制裁的举动。

依上所言,社会控制,一部分是人为的,一部分却是在共同生活时发生的。自然发生的社会控制,不但对于社会改进无甚贡献,有时尚可以梗阻社会的进步,例如这种守旧的封建积习,就会对弱者有伤害性的作用。但是道德控制与宗教控制在正确使用方面说来,未尝不是一种好的改进社会的方式。然而,只要在这方面起积极的善导作用,而非恐吓与谋杀,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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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罗斯《社会控制》。图片来源:百度图片。

 

近两年来,雷大爷在外面有些失意,不能发出以前的威风。整个社团的势力范围虽然倍增往昔,然而在其深度方面,威力发挥大不如以前了。雷大爷在社团中也不太能得势,施展权威的对象只能发泄在家内。在家里好像一个活阎罗,动辄就上天下地的大骂,也只有雷大娘可以制服住他。就因此,夫妇间的感情也越来越坏了。雷大爷常很深夜的才回来,很早就出去,在外显然是有什么新耽搁了。雷大娘尽力追寻外出的原因,整个家庭都在不安宁的状态之下渡着,照旁观者看来,这个家庭的不大健全的结合显然是在动摇之中。而整个社团之中的联系工作也不如以前加紧了,他们在懈怠中放弃了向上追求真理与时代潮流配合的勇气,而甘与另一批特种人物为伍,而淹没自己的英雄气息了。

图片钱塘江的浪潮有高低起伏,在人的世界里也累积着无数边际上的明儿黄花。由于时代的判断,很多人抬高了身份变为今之宠儿。同时也有许多英雄遭遗弃在淡漠的空虚里。这就是所谓时过境迁,环境促变。

时代的巨轮突飞猛进,淘汰了腐化的陈物,在今天,一切都朝向着进步的方向,旧的残渣业已到达该被铲除的时候了,没有人敢阻止变。

一个空洞的声誉会因着生命的死去而消减,会着旁人的鄙视而低减,会着自己的无能而失掉意义,也会着他人的憎恶与唾弃而整个改观。

在最近,雷大爷与社团中其他首领们的遭遇就是如此。他们曾因着家中的田产个人的财富而挥霍的炫耀过一时,也曾因着自己英勇武行的表现,而到达黄金时代中一流大爷的地位。然而,在家庭经济趋向于破产,在武功方面也不能维系原有的地位及领导弟兄们的时候,他们的声名逐渐动摇了。从人群赏识的最高峰中,骤然的跌下,由首领的地位几乎一变而为贤大爷了。

由田产而引起雷大爷的没落,是田主人尤姓的四十亩田因为雷家未能按时缴租而另佃了旁人,这件事是他遭受打击的主要原因。

在民国三十四年的腊月。有一次转的请客仪式。新佃户蔡家请客,左邻右户及地方社团都请到了。并出五十担米给雷家。雷家住屋(原属主人所有),现也属于新佃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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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初的农村佃农耕作图。图片来源:360百科。

 

按迷信,腊月里切忌搬家。他们暂时只退出了正屋。由大厨房搬到小厨房里,这好像一个大家庭要趋向于没落的预兆。

小厨房的梁上挂着一刀蔡家送来的腊肉,雷大娘曾感叹的对家人说:二天吃着这肉的时候,就可以想到屋头是哪个垮起走的啊。并替它杜撰了一个新名字,称为垮杆肉

雷大爷仍旧是清晨而出,夜半方归,借口在烟铺子料理店。从九月起,他又恢复了抽大烟的嗜好,并逐月的逐渐增加份量来。每一星期的用度为八、九千元左右。这额外的一月三、四万元的消耗,又成为家庭中的一大负担。

具龙一直也没有考取学校,为了家庭环境,以及他自己的兴趣,他选择了上成都外西XX汽车修理厂当学徒的一条路。素来很内向性的这个孩子,与自己亲身父母间又没有好感情,去了以后一直二、三个月都没有回来。他说在新地方干得还很有劲,这也许是他逃避家庭,逃避念书的一个借口罢!

学徒习艺时间为三年,三年以后,才能出师。学徒制度在现存的经济形态下是资本家利用幼小劳动者的一种畸形,最无理,富有剥削性的坏制度。许多像具龙一般年纪,正在成长中的孩子,每天都在名为学艺,实则整天作牛马养活着终日无所事事的老板和他们的家小,供他们驱役,在这整整三年中没有丝毫工资的报酬,差不多把他们成长中的生命力全部断送在这机械的劳动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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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行学徒制的工厂工作。图片来源:家乡网。

 

雷大爷不会不知道学徒的将来是没有前途的,雷大娘也不致于看不清这些。然而,客观的说来,淑英的依旧缴费上学,和具龙的学艺,这一个逐渐分开兄妹之间的距离,可见雷大娘对具龙缺乏亲母的爱是无疑义的。

雷大爷依旧很欣慰,聊以解嘲的说,在这三年之中,要储蓄几百万块钱,等到具龙学成以后,买一部车,让他做生意。在车上带货物,这就是俗称的跑车然而,照这样家庭环境非常困难的情形看来,这句话恐怕不大能实现了。

这个腊月,对于雷家真是一个灾难的月份。主人终日在外,雷大娘也经常的上外走动着。淑英和老周及俊芳在家,他们一块吃着几样泡菜,一道聊天。隔壁蔡家的机杼声不停的向着。与这冷清的庭院,显然有一个强烈的对比。

晚上,母亲带着女儿很早的就上床睡觉了,夜深时候雷大爷才蹒跚的由外边回来,他的像貌显然与暑假时有很大的改变,整日抽烟使他脱离与社团人士的密切往来,瘦弱枯槁般的脸形,皮包骨的身材,他丧失了旧有魁伟的体格与英雄的气概,他没有精力管理社团的一切活动了。

至于袍哥份子互相利益的协助,他还是享有某些权利,例如开烟馆子,私地贩卖鸦片,显然是一种犯禁行为。但,他一方面藉着大爷的地位,同时勾接了一个当地的缉查(特务人员)一块经营。所以,他的店能够不受阻挠的开着。在当地也还有其他的两、三家烟铺,也都是依赖着这种相同的地方关系,行犯禁的事。

腊月二十八到了,望镇袍哥按着旧有积习,在土庙上开了一次同聚的会。大家猜拳行令,大鱼大肉的闲耍一番。在自己的码头推完了牌九,一堆人打着扑克,抱着输赢喜悲各自不同的心境,回自己的家。

袍哥惯例,正月初一是在自己家里过年。正月初二是给正舵把子拜年。全体兄弟都送礼去,然后招待吃酒。正月初三是给副舵把子拜年,正月初四始向三哥拜年。以后就轮到五哥(两个管事),再往下推,辈数小的兄弟在正月十五以前差不多天天都可以吃油大,然而,也需要天天送礼。这是一笔极大的消耗,这是风俗和传统思想所形成的一种社会制度在社团中所发生的效力。

在今年,因为经济环境未能允许请百余位的弟兄,所以副舵把子雷家很早就发出今年恕不招待客人的消息。在初二那天,也拒绝了收礼。所以,这一次的习套算是免了。在正月初三,雷家还是了一桌席,请的是抽大烟的朋友和客人。显然他将永远沉溺于这种生涯的。

经过了几番催促,在腊月三十号,具龙也被雷大娘喊回家了。

正月初一,雷大爷也破例的没有出去玩,把烟盘子带回了家里躺在床上抽。淑英和具龙乘机会劝他,兄妹俩互相讲着鸦片的坏处,要他把家业再撑起来,把烟铺闭了。米卖了以后,再经营别样生意。英并说:父亲,你看你身体多坏了,这都是烟害的,设若把烟戒了,身体恢复了原状,又有了气力,大家过得高高兴兴的,多好呢?今天的雷大爷,也变得和霭起来了。也微笑的说孩子们的话也很有道理,说自己以后一定也要戒烟,雷大娘听了也非常高兴,大家坐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吃过年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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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食鸦片的农民。图片来源:搜狐。

 

今年过年,比较简单,早上起来,大家互相说吉利的话,孩子们向父母亲拜年,父母也说些祝贺两个小孩子的话。比较正式的一点仪式,就是具龙穿起马褂代表全家向神像及祖宗灵位叩头,完毕后在门口放了一挂鞭。

正月初五过完了,雷大爷又恢复了他惯例的生活,又在烟馆子里消耗着。他仿佛业已忘记自己曾经说过想戒除大烟的话,又加倍吸食起来。十五的小年过完了,家里已没有菜钱。雷大爷只肯零星的给一点,如是两人就大吵起来,雷大娘哭嚷着要去抢他的大烟盘子,吵一次架的结果是再拿出一点来多维持几天家用。

的五十石米,由雷大爷个人经手三石、五石的卖出去五、六次,只剩下三十几石米了。雷大娘没有亲眼看见米钱的交易,对于雷大爷的这种对待她的方法,她也只有不过问。

正月十九,家里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就是丫头俊芳在半夜里偷跑了。雷大娘说,还偷走了淑英的新棉袍,蓝步大褂,布料,几百块钱,短衣裤,袜子毛巾等。

雷家出了这事,正舵把子佟念生听了表示很愤怒。一个把子家中丫头居然会给人拐跑了,这是一件有关望镇这忠义社团的威望与体面的事情,所以,命令兄弟们火速破案。

三天以后,兄弟们报告:俊芳现已搬运至离望镇五百里左右的一个小凤山,带俊芳逃走的那个老李也是社团中的一个兄弟,老李的哥哥也是在地方上当缉查,拥有相当的势力。这案子的处理就比较棘手了。

佟念生分析这案子的原委,知道俊芳偷跑是在遭受了一顿毒打以后,带着遍体伤痕而逃出虎口,这是一个出于自卫的行动,无形中就把案子的严重性减轻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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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养媳。图片来源:搜狐。

 

对手的势力既非常可观,正舵把子对此事的处理又比较淡漠。自己的威望又不如往昔,雷大爷也只有在一种无可奈何的状态之下不了了之。

俊芳逃走时所偷衣物,雷大娘说应当去追回来,她并不太重视要捉回俊芳,因为她知道去捉回来事实上不太可能;即使捉回以后,社团的处分依旧会很轻,说出原委对雷家更不体面。俊芳已经很大了,逃出去一次更会关不住。再说,她也做不了甚么事情。并且,俊芳也算过命,命书上就写明了她的命苦。与雷家每人五两骨头重的命比较起来,俊芳只有一两二钱。雷大娘更诉说着,家里这一两年以来开始倒霉,都是俊芳这个苦命根子牵累的。例如,她一来了,母鸡给黄鼠狼吃了,小鸡喂不长,六条母猪相继得猪瘟而死。紧接着,门也关不住了,厨房锅铲也在向了,田里的收成也不好了。到现在爽性连田也种不成了,还要被赶搬家呢?所以,结论:俊芳是败家精,她远走高飞还可以让屋头转运。

因此,她说可以要人,但是坚持拿走的衣物是要追回来的,社团中的兄弟对于追回衣物的事也并没有下太大的努力。他们觉得既然雷家从来没有给过俊芳的薪金,那么偷走几件衣物的事也似乎可以作罢,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在劝雷大娘:俊芳偷走了都已经用脏了的东西,你还要他做甚么呢?这样子用自尊感的方法来刺激大娘的身份,以劝慰这种有力的社会控制的暗示方法,使雷大娘也不好再出口追究失物了。

佟雷二家数年前就因为争权夺势的关系而互有仇隙,这次,俊芳的偷跑就轻描淡写的过去。佟大爷没有过于追究,这也是一个主要原因。雷大爷自己也只好自认晦气,表面上却以一种宽宏大量,不在乎的态度处之。

阳历二月十七,淑英的学校注册开始,淑英的学费照通知即有六万余元的庞大数目。雷大娘就正式向雷大爷提出去卖两石米。雷大爷唯可可的答应着,正在此时,又酝酿着另外一样事件。雷大娘从旁处打听而来的消息,说雷大爷又准备与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这女人也是再的,只有母亲。家里有三十亩田,住成都外西,也是开烟馆的。她还烫的头发,穿的蓝布长衫,很时髦,传说在XX小学当教员呢!这消息给雷大娘知道了。先没有声张,只同他吵要交女儿的学费。大爷没有应承,她就跑去嚷着告诉刘子兴,从管事手里拿了七万元,替女儿交了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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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式农村家庭的合影。图片来源:搜狐。

 

二十号就正式发作了,大哭、大骂、大吵,要同雷大爷离婚。一方面大骂那个坏女人,要跟她拼命,一边披头散发的诉说自己苦命,如何撑家,如何帮他闯社会等,以最下流的话比喻自己的丈夫与那个坏女人。雷大爷只鼓着眼睛没有回答,过了一会,穿上衣服就走了。

雷大娘独个进了城,买了两张呈纸,请一个旧相交陆某帮忙,一面又告诉一个肉铺的姓刘的(雷家最熟的朋友),请他管理此事。自己回去以后,就把行李,箱子一起收拾好了,准备离开这个家。

然而,她的心里却一直在犹豫着,同时,这样的问旁人,要是离了,自己走那一条路?带着这样大的一个女儿,还要供她念书;要是不走,显然自己又输不下这口气,守着这样一个鸦片鬼的男人,还要和他的小老婆住在一起。雷大娘的颜面又存于何处?所以,她不肯也不甘心自己妥协,想决定请律师递呈子告状。要把雷大爷的烟盘子拿到法院里去,另外,就定二十二号那天,请大爷们来评理,了清这件纠葛。

管肉铺姓刘的那人特意来到雷家,想帮忙处理此事。他见着了默不作声的雷大爷,很不理采来客,好像家里甚么事也不曾发生过的。雷大娘也在一旁气鼓鼓安静的坐着,在不好亲自启口问的情形下,他只好坐一会就走了。

袍哥社团的兄弟们知道了这一个消息,便准备用劝慰、说和、调解这种传统方法来管这件家务事。

首先出头的五哥,(内管事)刘子兴,先用许多话语劝慰雷大娘,然后再去探询一下雷大爷的口气。雷大爷依然以不大理会来轻待客人,暗示着他的家务事不由旁人来干涉,刘子兴碰到了这样一个软钉子,心里气极了。如是就告诉旁的弟兄,一方面通知雷大娘说:雷明远既然这样神气,居然不看重兄弟伙的情份。那么,你雷大娘只管向法院里去告,出了事有我们弟兄替你撑腰

这样的风声传出去以后,雷大爷的态度就有些转化了。他不能再以一个社团领袖的身份来漠视国家的法律了,他也不能再在一批弟兄伙中间耀武扬武了。因为他自己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同时整个社团的威风也在低降的状况中。他只得掉转头来用比较和霭的态度对待他的妻子和社团中的人士。为了改换这一个僵局,他给了三千元为淑英零用,又给了菜钱,并问雷大娘搬家的事,他们在全店往西的回回巷找了一个新地势,那里住着两家推车的邻人。

雷大娘究竟没有插翅飞走的能力,所以,也乘着这个缓和的空气下台阶,不再吵闹了。无可疑义的,她依旧是这没落情势状况之下的雷大爷妻室,因为她已习惯于旧笼的生活了。

娶亲的事谁也没有提起,这只能算是日暮途穷中雷家的一点生活波澜,本文结束时候的一点点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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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的袍哥。来源:bing图片。

 

一个将近日落的黄昏,当山上的小鸟正在建筹一个新的巢穴的时候,在往城西走的路上,看见清瞿黄瘦,俨然一付皮包骨的雷大爷,挑着一担日用的家具,后面跟着的依旧是雷大娘——他的第二个共甘苦的妻室。

在这狭小阴暗的两间住屋里,把烧烟馆的家具都一齐搬来了。在这里,又继续经营了贩卖鸦片的行业。雷大爷依旧是终天躺睡在上,过着烟瘾。也许在这新居,他会断送未来短促的余生。

雷大爷的成长与没落和社团势力的增减起互相刺激的功能关系,他们将他捧上了社团舞台,同时也将他遗弃在大众的鄙视里。没有金钱的挥霍,没有武力的支持,没有才能的显示,没有心腹的帮助,他只能在社团中活动了十几年。这里所写的是他一部简略的传记式的兴衰史。

 在这里,我们也看出望镇社团十几年来所进展的过程。由于这些汉留(袍哥)本身所具有的社会化力量使加入者日众,的确他们的范围是增广了,由狭窄的区域所着重深入的力量一变而为偏重推广的范围,而忽视深入性只重表面的作用,相对减轻其原有的秘密性与重要性了。既然大家都很容易有这种集团的关系人物或甚至自己愿意[]袍哥(加入的意思),就可以参入其间。如此,社团中的人物不再被称为特权阶级的人物,也无所谓特殊力量与神秘作用了。当然他们尚有原始性的势力范围的。

社团的新陈代谢力量,使本文的主人公走上了没落,也许在最近一、二年中,雷大爷在这新环境中更会销声匿迹,雷大爷的前途无疑的是可悲哀的,而类似雷大爷这种人物的其他社团领袖的前途也是可悲哀的,这是本文结束以前对于发生的新事态一种预测。

分析了这一个乡村中很可悲哀的在衰颓中的袍哥内幕,同时也要提出其他地方许多开明进步袍哥集社让人兴奋的事实。有许多兄弟伙们正走向光明的途中。例如成都发行的大义周刊,就代表一个言论正确,态度严肃的一个袍哥机关报。文章内容以发扬袍哥固有美德及精神为前提,并阐述袍哥结社之理论基础,尤其对中国和平民主团结运动呼吁不遗余力,内中论调颇多精辟独到之处,是值得一般民众所学习的,他们是值得赞扬的。他们没有脱离中国人民的岗位。

然而,在望镇的袍哥却遗忘了这些,忘掉了他们本身的历史意义与价值,一个从人民中生长起来富有革命性(反清反贪官的宗旨)及维新意义的团体,居然背叛了人民的利益,而打入腐朽的官僚集团内,腐化、恶化、死化下去,不积极的建树,没有一个中心前进的目标,不事生产,而只聚会了一堆无业游民、小偷、强盗,到处耍枪逞凶,贩烟土,开赌局,强刮民脂民膏(乡长以袍哥及地方首长双重资格刮地皮,不合理征赋税入腰包),并欺压妇女,干些无耻的勾当,这些可说是望镇社团命运遭受打击,及他们的领袖声誉趋向于没落的主要原因。他们会被遗忘在其他那些富有进取及革命意识的袍哥社团的后面,所以,本文说明这个乡村腐朽的社团将要淹没在新时代的浪潮里,是依照功能观点而观察出的一个未来事态的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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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镇,据王笛教授考证即今成都崇义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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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袍哥与海底之缘起

袍哥一名汉留,它的崛起,始于郑成功之金台山,成功明室之亡,痛生父之死,乃于顺治十八年九月,与所部兵将,约会金台山,效法桃园,崇奉圣贤,以汉留为号召,约盟来归者,四千余人,秘密结社,开山立堂,是为袍哥之始。

金台山实录者,即当时之组织书,亦为今日汉留之历史教材也。康熙二十二年,清兵攻克台湾,郑子克,恐先人遗物,被敌攫去,遂将此书用铁闸装妥,沉之海底,故后称社团之组织书为海底者本此。

二、袍哥之定义与别名

袍哥虽有别名,然总其意义,均原富有民族精神,革命思想也,试分别解释之:

袍哥:诗经云岂曰无衣,与子战友,言其相爱与兄弟同袍泽之意。

汉留:汉族遗留,复明灭清之意,并示民族革命精神,万事永存。

光棍:一尘不染谓之光,直而不曲谓之棍。

袍皮闹:以袍哥称,皮者革也,即改革之意。政治腐败宜革,社会不景气宜革,教育不良宜革,思想不良宜革,汉留所负使命为改革,袍皮闹者就是闹出世界的意思。

三、袍哥令集举例

袍哥集会时,常有因开堂、赞香烛、迎圣、接客、裁各样不同事体时而有类似诗句一般之集令,称为袍哥令集,以管事所传者最多。现略举一、二令如下,以示参考。

开堂令:天开黄道日,龙门大吉昌,英雄齐聚会,开忠义堂。(此令系开龙门,不拘何人可传)

安位令:黄道天开大吉昌,英雄齐集忠义堂,自古当仁原不让,各扫方位序排行。(此令为大哥传)

汉留令:天下袍哥共一家,汉留意义总甚夸,结成异性同胞日,俨似春风棠棣花。(此通令为管事传)

四、袍哥对内禁条:十条三要须为袍哥所遵守者

父母要尽孝,尊敬长上第二条,第三莫以大欺小,兄宽弟让第四条,第五乡邻要和好,敬让谦恭第六条,第七常把忠诚抱,行仁尚义第八条,第九上下宜分晓,谨言慎行第十条。

此外还有三大要,一个色字便含包。(一)若逢弟媳和兄嫂,俯首潜心莫乱瞧。(二)见着妇女休调笑,犹如姨妹是同胞。(三)寡妇尼姑最紧要,富淫好色要挨刀。

五、袍哥隐语举例

被窝 拖棚子;饭馆 粉子窑;洋钱 井子;十元 一寸水;手枪 喷筒子;钞票 花花子;

庙宇 哑巴窑;衙门 威武窑;当票 朶子;百元 一尺水;当铺 富贵窑;理发 栏草窑;

头发 素丝子;人头 张点子;盗贼 二杆旗;坐牢 造古文;赌博 栏把;盗墓 驾杜子

乡票 拖叶子;探路 踩窑。

六、袍哥书籍举例

一、《汉留海底》,胡朗秋署,光绪三十三年孟春日出版。

二、《江湖问答》,博爱山人校正,仁昌书局代印。

三、《海湖言词》,仝上。

四、《新海底》,仝上(上下二册)。

五、《革命宗旨》,仝上。

 

文字编辑:林上、孙铭阳、陈雨涵、梁邱园

刘圆圆、曾晨妤、宫昌昊、许方毅

推送编辑:苟钟月、陈立采

谷诗洁、毛美琦

审核:凌鹏

节选文字整理自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沈宝媛所作论文《一个农村社团家庭》。为方便阅读,在尊重历史文献原貌的基础上,将繁体均转为简体,标点有适当修改,段落亦充分划分;所有的修改不损害原意、不改变原文风格、不破坏时代通行表达习惯,部分用字与用语与今日语言习惯不同的,同样按照原文做保留处理。注释与参考文献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