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北大社会学刊 · 先声

沈宝媛:一个农村社团家庭(下)

编者按

沈宝媛,女,湖北人,1924年生人,于1946年从燕京大学法学院社会学系毕业,取得法学学士学位;其父沈祖荣乃我国图书馆学奠基人,1916年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学士学位,是中国获得图书馆学专业学位的第一人。1946年,沈宝媛从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毕业后,曾一度在香港基督教女青年会劳工部工作,并担任劳工妇女部干事。20世纪50年代初,沈宝媛还与女青年会的其他教师与干事,呼吁挽救被香港当局停办的妇女夜校。

沈宝媛所就读的燕大社会学系,在原系主任吴文藻的带领下,以社区研究法和社会人类学理论为指导,在农村地区开展了一系列社会调查,聚集并培养了早期中国农村社会调查最优秀的学者。而论文的评阅者燕大社会学系主任林耀华、法学院院长郑林庄、教育学系教授廖泰初均是以中国农村为研究重点的学者,这一学术传统对沈宝媛的社会调查与研究兴趣产生了重要影响。

除了燕京大学学术研究的传统以外,沈宝媛还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当时左翼思想的深入影响:1942年,燕大在成都复课不久以后,沈宝媛即参与了以高尔基《海燕》为名的海燕剧社的创立,并在其后参演了话剧《芳草天涯》:这也是她几年后在调查中与调查对象之一雷淑英,一同观看的剧目。

就读燕京大学时期,沈宝媛师从导师徐雍舜,获得了其悉心指导。1945年夏天,在中国乡村建设运动、燕大社会调查运动以及共产党知识分子下乡去三种风气的号召鼓舞下,燕京大学组织老师与学生在四川成都近郊的望镇设立乡村补习班,以促进望镇地区教育事业的发展;同时以此为契机开展暑期社会调查项目,而沈宝媛便是其中的参与者之一。利用1945年暑期,沈宝媛以农村工作者和农村学校补习老师的身份与姿态,前往成都望镇进行补习教学、开展实地调查,并最终在与当地袍哥会组织首领的雷氏家庭的交往中,完成了对袍哥会这一秘密会社的社会调查,从而形成了其学位论文《一个农村社团家庭》。

本文是要通过分析一个经历兴衰阶段的袍哥领袖人物的生活史,以说明袍哥会社这样一种秘密会社,在一个社区里的控制作用及其消长兴替。沈宝媛关于雷明远及其家庭生活史的记录,以小见大地呈现出袍哥会社在地方社会中所起的社会控制作用,及其组织兴衰的变迁因由,借功能观点与运算方法,考察社会制约社会控制,对于社会组织之社会效果与发展前途的意义。沈宝媛的研究是20世纪2040年代中国乡村教育运动和中国早期社会学与人类学重视中国乡村社会调查的一个延续;其对袍哥组织的记录,更从一个农村社团家庭日常生活的细微处,为后来者的研究提供了生动的历史资料和微观视角。

(参考王笛《社会学与20世纪40年代的秘密社会调查——以沈宝媛<一个农村社团家庭>为例》)

一个农村社团家庭(

沈宝媛

第四章 旧礼教的逞强

沿着河坝不远,就有一条曲折的小道直通至燕大的农村服务处及附近的一带农家。路旁杂色的树不规则的生长着,间或夹傍着几株高大的竹树,一个阿弥陀佛的神像在树前直立着,这是一个迷信的代表物,是专为死魂超度所用,同时也是镇压邪气的祭祀品。

一个哀艳的故事在村人的口中传述出来,很多人经过了这儿都沉郁的低下了头去,他们在思索着父亲杀死女儿的这一幕惨剧,即使是在现在,思想还不甚开通的乡人看来,那做父亲的心,也未免过于狠毒了。

还是在六年以前,当淑英只有八岁的时候,大姐淑清(雷黄氏的女儿)却已是一位业已长成的少女了,她没有机会接受更高的教育,所以在念完了私塾以后,就一直在作女红,无事时则在家间耍。那时家里正请来了一个缝衣服的裁缝,年纪很轻,在很多接近的机会里,他们非常的要好起来。

 

做女红的农村妇女。图片来源:Bing图片。

 

一阵流言传播了望镇的整个乡村,有人甚至还在传说着要将这一对人活捉出来。母亲知道了,便悄悄将女儿从后门放走,他们暂时躲在城内小裁缝的父母家中。父亲带着兵亲自将二人逼回来,在家里就绑上了绳子,用枪逼着走上了河傍。雷大爷的眼气直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女儿的脸也变为青白色,那个年轻的裁缝也直哆嗦,他们依然倔强的沉默,未替自己作丝毫的辩护。

这是一个形将押赴杀场的行列,父亲要对他亲生女儿开枪了。很多村人不敢出来看这一幅悲痛的场面。他们在屋中偷偷的哭泣着,私语着,默祷着,好心肠的人赶着出来拦阻这杀气腾天的父亲,然而,他却怒吼了。“妈的,那个要劝老子就连他也一齐开刀,我的手枪是不认人的啊!”就因为这样,很多人生气的退了回来,有的人吓得再也不敢言语了。他们唯有静静的等候在河边杀人,因为大爷杀狠的脾气是街坊们常常亲身领受到的。

他们一直的走到河边去,年轻的一男,一女被绳绑着走在前面,第二个跟着的是拿着枪的父亲,第三个是拿着蜡烛、钱纸,在哭泣着的雷大娘,随后跟着的是社团中的几个兄弟。

临行之前,父亲在说了:“大女,没事就不要回来啊!”“是”父亲又说:“不要回来把屋头弄得乒乒乓乓的呵!”“是”“你要报仇就去找那个害你的,不要找我!”“是呵!”年轻的女儿依然埋着头硬声的回答。

砰的一声开枪了,先被打在河里的是那个男孩,紧接着的第二声便是二女子也被打下了河里,街坊中有两个好心的在叫了“能救起人来的,我愿意给钱,我愿意给钱”“请大家做做好事罢!”

然而,在河里跳下去的两个弟兄,反而把女孩的头更死命的往水底压着,他们好像对死者有宿怨一般。河水急声的奔腾着,冲走了这一对人世间的怨男怨女,这一对旧礼教所掩埋的可怜虫!

 

20世纪初的农村婚姻。图片来源:知乎。

 

结束了这一个枪杀的任务,第一个离开此地的便是怒气冲天的雷大爷,雷大娘在凄风苦雨中烧完了钱纸也回到了自己的家,村人们怀着一颗颗沉痛的心也陆续离开了这块血地。然而,在全店的那一个母亲的心却已被撕裂了!一个旧家庭的女人面对着这切身的悲剧在维护家庭体面及丈夫威望下使她不敢大声哭出来,为了免得接受更大的羞辱,她只能偷偷的饮泣着,她只能将无限的痛苦及无穷的心酸都埋葬在自己的内心。她不敢大胆的站出来袒护自己的女儿,她不敢洗刷女儿的冤屈,她只有深深的苦,静静的忍受着这哀悼的默念。

裁缝的父母也鉴于大爷的威风而不敢出来要人,只有痛哭流涕的把儿子尸首捞回掩埋去了,显然他已屈服于社团大爷的控制。

这事发生了,一位好心的校长太太李姆姆曾因之而大大的悲恸着。雷大爷只在北门上岸尸首捞出的地方薄薄的埋葬了他的女儿这件事,更引起她大大的不满,从此,李姆姆也就没有安宁了,她说自己有罪,没有救得这孩子,便深深的自责着,她的神经渐有了不正常的变化,常常的,她呆想着,哭泣着,神经质似的自语着,她拣了一个天气和暖的早上,到附近的一个庙堂,替死者祷念。回来以后,她说在镜中见着了淑清的影子。以后的日子,她就更形疯狂了。丈夫李校长的爱牌如命,家境贫瘠,自己不能好好做人,淑清因未能救出以致死。自己的女儿又得了肺结核病,这一切,磨难着她,六个月以后,在昏迷、疯狂的状态里,她投河自尽。

李姆姆的死这个事态的发生,归因于雷大爷杀死了女儿之另一事态变动之所致,所以李姆姆的死是雷淑清之死的一种功能。二者之间有功能关系。而雷淑清就是当时乡村的一种保守的社会制度,一种闭塞的习俗,一种流言暗示之控制下的牺牲品,自己的父亲又是当时社团中的威望阶级,自己的亲母又过于懦弱,不能得势。社团中对于女人的贞操又看得那么严肃,所以,在不问青红皂白的情形之下,她遂被杀死了。

在雷家之中,原来就有一种常态的均衡之势存在,但自从淑清死后,均衡的状态被打破。李家也是同样的有被扰乱的情形,但是在过了许久以后,才有新均衡产生。

社团中的人也没有感觉到这事的过分严重,他们觉得这种处置是不容非议的。没有人想到雷大爷是犯了刑事案,应关闭下监的这个观念,在当时社团中尚未诞生,那时候的地方势力实际全盘握在他们的手里,所以按法律规律而有的社会控制就不能达到袍哥首领的身上。

望镇的袍哥们对于女人的观念是看得非常严格的,他们不喜欢地方上比较有自由思想的女人,浪荡的女子那更是他们的眼中钉,可见传统的习惯,陈腐的风俗,这种无意的社会控制对于他们真有根深蒂固的影响,设若谁违背了旧礼教的俗例,就会受社会的轻视(Social Disapproval),及大众的反对。

在望镇,有两家军人后代的家庭,一个姓何的,父亲早已去世,一家姓余的,父亲远在桂林。这两位母亲都是非常溺爱自己的孩子们的,所以,这两家女孩子的作风难免与乡下女子有些不同,态度活泼,举止不免有些轻佻,并很不在乎的接交其他中学的男学生做朋友,差不多许多乡人们都很歧视他们。有顽固头脑的雷大爷更坚决禁止雷淑英与他们一道玩耍。有一次,他看见淑英也跟他们在一起,他气极了,又要推她下河去。幸亏雷大娘很快赶来,大骂一顿才罢休。

他对于男人们的观念就有些不同了,他觉得男人可以传宗接代,可以支撑门户,他们对人的态度却可以随便的。

雷大爷愿意拿出钱来为自己的儿子上学,愿意留钱为他将来做生意。他绝不情愿拿钱为雷淑英受教育。一方面也因为她原是人家的孩子,他以一付继父的面孔很严厉的等待她,希望她能早些嫁出去就完了。

 

20世紀初的农村学堂。图片来源:Bing图片。

 

雷大娘常因他对待两个孩子不平均而与他口角,但也没有任何结果,设若具龙没有念书,则淑英更没有念书的可能。所以,雷大娘总在设法让具龙能报名入学,她以第二个母亲的资格督促着,为了要使淑英也有念书的机会,因为她可以从男孩念书的费下拨下一部分为自己的孩子。

做母亲的心是很苦的,这一笔小的费用究竟不够缴纳学校所规定的一笔大数目,故常使她当耳环、变卖手饰,来补足女儿的学费。

具龙对于念书可说毫无兴趣,常常喜欢逃学,女孩淑英比较聪明用工,她在家常以肖先生的资格教解工科给她哥哥听。这样,母亲心里高兴了,她很炫耀的告诉旁人,好强心的雷大爷,却因此而感到更大的不满。

他不喜欢雷淑英好闹的性格,不太严肃与细小的态度,他觉得女孩太嚣张了未免给他扫失了面子。在学校游艺会有淑英表演的时候,他总是很不满意的低下了头来,相反的,雷大娘却显然比平常更为高兴的有说有笑,觉得女儿能出风头是母亲的光荣。雷家的家庭争闹常因此而产生。

由于雷大爷对女人有卑视心理,在使女俊芳的身上表现得最为强烈。俊芳原是属于离此地有百里路之远的黄家坝上谢家的童养媳。在前年,因为不堪婆婆的虐待而逃出来的。以后经人介绍来到了雷家,每日烧饭、洗衣、缝补。俊芳的性情很古怪,有时还很近于倔强,她不像其他佣人们的乐天安命,她懂得奴役是很痛苦的事,常想反抗。在紧张工作之下,她总希望能偷得一些空闲,一点睡眠的时间,或者在橱柜偷吃一点东西。然而正因此,而常受到申斥,有时叫唤来慢了,雷大爷就会不留情面的大声吆喝起来。俊芳倔强的顶撞两句,结果遭受而来的便是一顿毒打。三、四天了,俊芳的手上、身上、臂上还是一块一块的铁青着,挨打的教训并没有改变她的性格,反而使她更加倔强起来。在下一次同样情形中,她又遭受到更惨的毒打。

在厨房里,便是她的世界。长年老周、短工老李、小王、还有几个田里下力的,都是她比较熟悉的朋友。在这里,常会听见她歇斯底里的怪笑声。遇见有谁欺负了她,她也会骂出世界上最难听的烂语来。她会暗地里咒骂雷大爷的性命,咒她婆婆的死,十足代表没有受教育、受压榨、具有深厚野性的女人。

她的命不好,所以只能为丫头,这是雷大娘翻过了命书以后的结论。

迷信的思想在雷家迷漫着,堂上的神龛,赶鬼用烧香,敬菩萨,路旁所立的阿弥陀佛的神像,这一切,均表现全家真有信奉鬼神的迷信色彩。雷大娘也因相信着李姆姆镜中所见淑清的魂像而深感不安,街邻中也偶尔制造出一些见鬼见神的神话。六月里,望镇桥畔涨水,冲走了土地菩萨的石像,如是大家争相诉说着,这是因为土地公公与婆婆吵了嘴,所以藉此分家。可见迷信传播及社会制裁所属宗教力量的广度性。雷大娘曾讲过雷淑英前年害重病(昏迷不醒),因为拜结了一个同属性的干妈,因而痊愈的故事。在拜接的时候,有一套送礼的手续。先是由干女儿这边送去了一刀肉,几十个鸡蛋,一双袜带,一对红烛,一把香,由雷大娘扶着正在病中的女儿,上干妈家去,点好了红烛与香,向干妈磕头,干妈打发了一千壹百块钱,接受了礼,拜亲的一幕也就此完结,淑英的病也就好了,这件事雷大娘至今仍念念不忘。

 

基于沈宝媛的论文写作的《袍哥》一书。图片来源:豆瓣。

 

说起雷大爷的封建脑筋,这儿可提起他的另一件事。四年前的雷明远,依旧是凶狠著名的,谁家的闲事他都想过问。自己家里的事那更是管得更严格了。说起雷大娘的娘家原姓郭,有一个姐姐嫁给龙泉驿的黄家,丈夫早已亡故,雷大娘与原夫离异以后,就把淑英寄放姐姐家照管,改名为黄亚光。五岁的时候,雷大爷喊把孩子一道接上来,所以黄氏也乔住成都望镇。开一座茶店,一方面以小生意过活。

淑英与姨母关系差不多比对自己生母还要密切,而姨母也最喜爱她。在店上也常因打牌而招揽许多客人。一阵流言又传播开了。据说,某天晚上,黄家寡妇店上留宿了一个马姓的客人,这消息传到了雷大爷的耳里,又引发了雷霆大怒,拿起了手枪又要去杀人。雷大娘急煞了紧跟在后面。到了店上,很多人拉扯劝说着,淑英的姨母吓得从邻家逃走了。如是雷大爷两手将铺里的茶碗、杯盘、玻具、碗柜摔得一干二尽,棉被、衣裳撕得稀烂,并发誓以后要见着这个浪女子,一定要将她活活杀死。以后,黄氏只得定住在城内,过小生意度日。

这件事的真实性并未完全证实。冤枉的可能性极大,即使是真的呢?在旁的地方,寡妇与人同居的事实最多不过是受舆论的制裁和旁人背后的非议罢了,绝不会受当家侮辱或甚至有性命之忧。要是是假的,那还会有提出名誉受侮辱的控诉,在一个旧礼教笼罩下的乡村,一个舵把子的家庭,是不能漠视谣言的中伤性的。即或是冤枉呢?只要是不名誉,有损大爷的颜面问题,则他也会很自然的接受谣言的社会控制,而有非法制裁的举动。

依上所言,社会控制,一部分是人为的,一部分却是在共同生活时发生的。自然发生的社会控制,不但对于社会改进无甚贡献,有时尚可以梗阻社会的进步,例如这种守旧的封建积习,就会对弱者有伤害性的作用。但是道德控制与宗教控制在正确使用方面说来,未尝不是一种好的改进社会的方式。然而,只要在这方面起积极的善导作用,而非恐吓与谋杀,就好了。

 

E.A.罗斯《社会控制》。图片来源:百度图片。

 

近两年来,雷大爷在外面有些失意,不能发出以前的威风。整个社团的势力范围虽然倍增往昔,然而在其深度方面,威力发挥大不如以前了。雷大爷在社团中也不太能得势,施展权威的对象只能发泄在家内。在家里好像一个活阎罗,动辄就上天下地的大骂,也只有雷大娘可以制服住他。就因此,夫妇间的感情也越来越坏了。雷大爷常很深夜的才回来,很早就出去,在外显然是有什么新耽搁了。雷大娘尽力追寻外出的原因,整个家庭都在不安宁的状态之下渡着,照旁观者看来,这个家庭的不大健全的结合显然是在动摇之中。而整个社团之中的联系工作也不如以前加紧了,他们在懈怠中放弃了向上追求真理与时代潮流配合的勇气,而甘与另一批特种人物为伍,而淹没自己的英雄气息了。

第五章 首领的没落

钱塘江的浪潮有高低起伏,在人的世界里也累积着无数边际上的明儿黄花。由于时代的判断,很多人抬高了身份变为今之宠儿。同时也有许多英雄遭遗弃在淡漠的空虚里。这就是所谓时过境迁,环境促变。

时代的巨轮突飞猛进,淘汰了腐化的陈物,在今天,一切都朝向着进步的方向,旧的残渣业已到达该被铲除的时候了,没有人敢阻止变。

一个空洞的声誉会因着生命的死去而消减,会因着旁人的鄙视而低减,会因着自己的无能而失掉意义,也会因着他人的憎恶与唾弃而整个改观。

在最近,雷大爷与社团中其他首领们的遭遇就是如此。他们曾因着家中的田产个人的财富而挥霍的炫耀过一时,也曾因着自己英勇武行的表现,而到达黄金时代中一流大爷的地位。然而,在家庭经济趋向于破产,在武功方面也不能维系原有的地位及领导弟兄们的时候,他们的声名逐渐动摇了。从人群赏识的最高峰中,骤然的跌下,由首领的地位几乎一变而为贤大爷了。

由田产而引起雷大爷的没落,是田主人尤姓的四十亩田因为雷家未能按时缴租而另佃了旁人,这件事是他遭受打击的主要原因。

在民国三十四年的腊月。有一次转佃的请客仪式。新佃户蔡家请客,左邻右户及地方社团都请到了。并出五十担米给雷家。雷家住屋(原属主人所有),现也属于新佃客了。

 

20世纪初的农村佃农耕作图。图片来源:360百科。

 

按迷信,腊月里切忌搬家。他们暂时只退出了正屋。由大厨房搬到小厨房里,这好像一个大家庭要趋向于没落的预兆。

小厨房的梁上挂着一刀蔡家送来的腊肉,雷大娘曾感叹的对家人说:“二天吃着这肉的时候,就可以想到屋头是哪个垮起走的啊。”并替它杜撰了一个新名字,称为“垮杆肉”。

雷大爷仍旧是清晨而出,夜半方归,借口在烟铺子料理店务。从九月起,他又恢复了抽大烟的嗜好,并逐月的逐渐增加份量来。每一星期的用度为八、九千元左右。这额外的一月三、四万元的消耗,又成为家庭中的一大负担。

具龙一直也没有考取学校,为了家庭环境,以及他自己的兴趣,他选择了上成都外西XX汽车修理厂当学徒的一条路。素来很内向性的这个孩子,与自己亲身父母间又没有好感情,去了以后一直二、三个月都没有回来。他说在新地方干得还很有劲,这也许是他逃避家庭,逃避念书的一个借口罢!

学徒习艺时间为三年,三年以后,才能出师。学徒制度在现存的经济形态下是资本家利用幼小劳动者的一种最畸形,最无理,富有剥削性的坏制度。许多像具龙一般年纪,正在成长中的孩子,每天都在名为学艺,实则整天作牛马养活着终日无所事事的老板和他们的家小,供他们驱役,在这整整三年中没有丝毫工资的报酬,差不多把他们成长中的生命力全部断送在这机械的劳动里了。

 

盛行学徒制的工厂工作。图片来源:家乡网。

 

雷大爷不会不知道学徒的将来是没有前途的,雷大娘也不致于看不清这些。然而,客观的说来,淑英的依旧缴费上学,和具龙的学艺,这一个逐渐分开兄妹之间的距离,可见雷大娘对具龙缺乏亲母的爱是无疑义的。

雷大爷依旧很欣慰,聊以解嘲的说,在这三年之中,要储蓄几百万块钱,等到具龙学成以后,买一部车,让他做生意。在车上带货物,这就是俗称的“跑车”。然而,照这样家庭环境非常困难的情形看来,这句话恐怕不大能实现了。

这个腊月,对于雷家真是一个灾难的月份。主人终日在外,雷大娘也经常的上外走动着。淑英和老周及俊芳在家,他们一块吃着几样泡菜,一道聊天。隔壁蔡家的机杼声不停的向着。与这冷清的庭院,显然有一个强烈的对比。

晚上,母亲带着女儿很早的就上床睡觉了,夜深时候雷大爷才蹒跚的由外边回来,他的像貌显然与暑假时有很大的改变,整日抽烟使他脱离与社团人士的密切往来,瘦弱枯槁般的脸形,皮包骨的身材,他丧失了旧有魁伟的体格与英雄的气概,他没有精力管理社团的一切活动了。

至于袍哥份子互相利益的协助,他还是享有某些权利,例如开烟馆子,私地贩卖鸦片,显然是一种犯禁行为。但,他一方面藉着大爷的地位,同时勾接了一个当地的缉查(特务人员)一块经营。所以,他的店能够不受阻挠的开着。在当地也还有其他的两、三家烟铺,也都是依赖着这种相同的地方关系,行犯禁的事。

腊月二十八到了,望镇袍哥按着旧有积习,在土庙上开了一次同聚的会。大家猜拳行令,大鱼大肉的闲耍一番。在自己的码头推完了牌九,一堆人打着扑克,抱着输赢喜悲各自不同的心境,回自己的家。

袍哥惯例,正月初一是在自己家里过年。正月初二是给正舵把子拜年。全体兄弟都送礼去,然后招待吃酒。正月初三是给副舵把子拜年,正月初四始向三哥拜年。以后就轮到五哥(两个管事),再往下推,辈数小的兄弟在正月十五以前差不多天天都可以吃油大,然而,也需要天天送礼。这是一笔极大的消耗,这是风俗和传统思想所形成的一种社会制度在社团中所发生的效力。

在今年,因为经济环境未能允许请百余位的弟兄,所以副舵把子雷家很早就发出今年恕不招待客人的消息。在初二那天,也拒绝了收礼。所以,这一次的习套算是免了。在正月初三,雷家还是呌了一桌席,请的是抽大烟的朋友和客人。显然他将永远沉溺于这种生涯的。

经过了几番催促,在腊月三十号,具龙也被雷大娘喊回家了。

正月初一,雷大爷也破例的没有出去玩,把烟盘子带回了家里躺在床上抽。淑英和具龙乘机会劝他,兄妹俩互相讲着鸦片的坏处,要他把家业再撑起来,把烟铺闭了。米卖了以后,再经营别样生意。淑英并说:“父亲,你看你身体多坏了,这都是烟害的,设若把烟戒了,身体恢复了原状,又有了气力,大家过得高高兴兴的,多好呢?”今天的雷大爷,也变得和霭起来了。也微笑的说孩子们的话也很有道理,说自己以后一定也要戒烟,雷大娘听了也非常高兴,大家坐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吃过年饭。

 

吸食鸦片的农民。图片来源:搜狐。

 

今年过年,比较简单,早上起来,大家互相说吉利的话,孩子们向父母亲拜年,父母也说些祝贺两个小孩子的话。比较正式的一点仪式,就是具龙穿起马褂代表全家向神像及祖宗灵位叩头,完毕后在门口放了一挂鞭。

正月初五过完了,雷大爷又恢复了他惯例的生活,又在烟馆子里消耗着。他仿佛业已忘记自己曾经说过想戒除大烟的话,又加倍吸食起来。十五的小年过完了,家里已没有菜钱。雷大爷只肯零星的给一点,如是两人就大吵起来,雷大娘哭嚷着要去抢他的大烟盘子,吵一次架的结果是再拿出一点来多维持几天家用。

转佃的五十石米,由雷大爷个人经手三石、五石的卖出去五、六次,只剩下三十几石米了。雷大娘没有亲眼看见米钱的交易,对于雷大爷的这种对待她的方法,她也只有不过问。

正月十九,家里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就是丫头俊芳在半夜里偷跑了。雷大娘说,还偷走了淑英的新棉袍,蓝步大褂,布料,几百块钱,短衣裤,袜子毛巾等。

雷家出了这事,正舵把子佟念生听了表示很愤怒。一个舵把子家中丫头居然会给人拐跑了,这是一件有关望镇这忠义社团的威望与体面的事情,所以,命令兄弟们火速破案。

三天以后,兄弟们报告:俊芳现已搬运至离望镇五百里左右的一个小凤山,带俊芳逃走的那个老李也是社团中的一个兄弟,老李的哥哥也是在地方上当缉查,拥有相当的势力。这案子的处理就比较棘手了。

佟念生分析这案子的原委,知道俊芳偷跑是在遭受了一顿毒打以后,带着遍体伤痕而逃出虎口,这是一个出于自卫的行动,无形中就把案子的严重性减轻了一大半。

 

童养媳。图片来源:搜狐。

 

对手的势力既非常可观,正舵把子对此事的处理又比较淡漠。自己的威望又不如往昔,雷大爷也只有在一种无可奈何的状态之下不了了之。

俊芳逃走时所偷衣物,雷大娘说应当去追回来,她并不太重视要捉回俊芳,因为她知道去捉回来事实上不太可能;即使捉回以后,社团的处分依旧会很轻,说出原委对雷家更不体面。俊芳已经很大了,逃出去一次更会关不住。再说,她也做不了甚么事情。并且,俊芳也算过命,命书上就写明了她的命苦。与雷家每人五两骨头重的命比较起来,俊芳只有一两二钱。雷大娘更诉说着,家里这一两年以来开始倒霉,都是俊芳这个苦命根子牵累的。例如,她一来了,母鸡给黄鼠狼吃了,小鸡喂不长,六条母猪相继得猪瘟而死。紧接着,门也关不住了,厨房锅铲也在向了,田里的收成也不好了。到现在爽性连田也种不成了,还要被赶搬家呢?所以,结论:俊芳是败家精,她远走高飞还可以让屋头转运。

因此,她说可以不要人,但是坚持拿走的衣物是要追回来的,社团中的兄弟对于追回衣物的事也并没有下太大的努力。他们觉得既然雷家从来没有给过俊芳的薪金,那么偷走几件衣物的事也似乎可以作罢,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在劝雷大娘:俊芳偷走了都已经用脏了的东西,你还要他做甚么呢?这样子用自尊感的方法来刺激大娘的身份,以劝慰这种有力的社会控制的暗示方法,使雷大娘也不好再出口追究失物了。

佟雷二家数年前就因为争权夺势的关系而互有仇隙,这次,俊芳的偷跑就轻描淡写的过去。佟大爷没有过于追究,这也是一个主要原因。雷大爷自己也只好自认晦气,表面上却以一种宽宏大量,不在乎的态度处之。

阳历二月十七,淑英的学校注册开始,淑英的学费照通知即有六万余元的庞大数目。雷大娘就正式向雷大爷提出去卖两石米。雷大爷唯唯可可的答应着,正在此时,又酝酿着另外一样事件。雷大娘从旁处打听而来的消息,说雷大爷又准备与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这女人也是再醮的,只有母亲。家里有三十亩田,住成都外西,也是开烟馆的。她还烫的头发,穿的蓝布长衫,很时髦,传说在XX小学当教员呢!这消息给雷大娘知道了。先没有声张,只同他吵要交女儿的学费。大爷没有应承,她就跑去嚷着告诉刘子兴,从管事手里拿了七万元,替女儿交了学费。

 

旧式农村家庭的合影。图片来源:搜狐。

 

二十号就正式发作了,大哭、大骂、大吵,要同雷大爷离婚。一方面大骂那个坏女人,要跟她拼命,一边披头散发的诉说自己苦命,如何撑家,如何帮他闯社会等,以最下流的话比喻自己的丈夫与那个坏女人。雷大爷只鼓着眼睛没有回答,过了一会,穿上衣服就走了。

雷大娘独个进了城,买了两张呈纸,请一个旧相交陆某帮忙,一面又告诉一个肉铺的姓刘的(雷家最熟的朋友),请他管理此事。自己回去以后,就把行李,箱子一起收拾好了,准备离开这个家。

然而,她的心里却一直在犹豫着,同时,这样的问旁人,要是离了,自己走那一条路?带着这样大的一个女儿,还要供她念书;要是不走,显然自己又输不下这口气,守着这样一个鸦片鬼的男人,还要和他的小老婆住在一起。雷大娘的颜面又存于何处?所以,她不肯也不甘心自己妥协,想决定请律师递呈子告状。要把雷大爷的烟盘子拿到法院里去,另外,就定二十二号那天,请大爷们来评理,了清这件纠葛。

管肉铺姓刘的那人特意来到雷家,想帮忙处理此事。他见着了默不作声的雷大爷,很不理采来客,好像家里甚么事也不曾发生过的。雷大娘也在一旁气鼓鼓安静的坐着,在不好亲自启口问的情形下,他只好坐一会就走了。

袍哥社团的兄弟们知道了这一个消息,便准备用劝慰、说和、调解这种传统方法来管这件家务事。

首先出头的五哥,(内管事)刘子兴,先用许多话语劝慰雷大娘,然后再去探询一下雷大爷的口气。雷大爷依然以不大理会来轻待客人,暗示着他的家务事不由旁人来干涉,刘子兴碰到了这样一个软钉子,心里气极了。如是就告诉旁的弟兄,一方面通知雷大娘说:“雷明远既然这样神气,居然不看重兄弟伙的情份。那么,你雷大娘只管向法院里去告,出了事有我们弟兄替你撑腰”。

这样的风声传出去以后,雷大爷的态度就有些转化了。他不能再以一个社团领袖的身份来漠视国家的法律了,他也不能再在一批弟兄伙中间耀武扬武了。因为他自己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同时整个社团的威风也在低降的状况中。他只得掉转头来用比较和霭的态度对待他的妻子和社团中的人士。为了改换这一个僵局,他给了三千元为淑英零用,又给了菜钱,并问雷大娘搬家的事,他们在全店往西的回回巷找了一个新地势,那里住着两家推车的邻人。

雷大娘究竟没有插翅飞走的能力,所以,也乘着这个缓和的空气下台阶,不再吵闹了。无可疑义的,她依旧是这没落情势状况之下的雷大爷妻室,因为她已习惯于旧笼的生活了。

娶亲的事谁也没有提起,这只能算是日暮途穷中雷家的一点生活波澜,本文结束时候的一点点缀吧!

 

茶馆里的袍哥。来源:bing图片。

 

一个将近日落的黄昏,当山上的小鸟正在建筹一个新的巢穴的时候,在往城西走的路上,看见清瞿黄瘦,俨然一付皮包骨的雷大爷,挑着一担日用的家具,后面跟着的依旧是雷大娘——他的第二个共甘苦的妻室。

在这狭小阴暗的两间住屋里,把烧烟馆的家具都一齐搬来了。在这里,又继续经营了贩卖鸦片的行业。雷大爷依旧是终天躺睡在榻上,过着烟瘾。也许在这新居,他会断送未来短促的余生。

雷大爷的成长与没落和社团势力的增减起互相刺激的功能关系,他们将他捧上了社团舞台,同时也将他遗弃在大众的鄙视里。没有金钱的挥霍,没有武力的支持,没有才能的显示,没有心腹的帮助,他只能在社团中活动了十几年。这里所写的是他一部简略的传记式的兴衰史。 在这里,我们也看出望镇社团十几年来所进展的过程。由于这些汉留(袍哥)本身所具有的社会化力量使加入者日众,的确他们的范围是增广了,由狭窄的区域所着重深入的力量一变而为偏重推广的范围,而忽视深入性只重表面的作用,相对减轻其原有的秘密性与重要性了。既然大家都很容易有这种集团的关系人物或甚至自己愿意[]袍哥(加入的意思),就可以参入其间。如此,社团中的人物不再被称为特权阶级的人物,也无所谓特殊力量与神秘作用了。当然他们尚有原始性的势力范围的。

社团的新陈代谢力量,使本文的主人公走上了没落,也许在最近一、二年中,雷大爷在这新环境中更会销声匿迹,雷大爷的前途无疑的是可悲哀的,而类似雷大爷这种人物的其他社团领袖的前途也是可悲哀的,这是本文结束以前对于发生的新事态一种预测。

分析了这一个乡村中很可悲哀的在衰颓中的袍哥内幕,同时也要提出其他地方许多开明进步的袍哥集社让人兴奋的事实。有许多兄弟伙们正走向光明的途中。例如成都发行的大义周刊,就代表一个言论正确,态度严肃的一个袍哥机关报。文章内容以发扬袍哥固有美德及精神为前提,并阐述袍哥结社之理论基础,尤其对中国和平民主团结运动呼吁不遗余力,内中论调颇多精辟独到之处,是值得一般民众所学习的,他们是值得赞扬的。他们没有脱离中国人民的岗位。

然而,在望镇的袍哥却遗忘了这些,忘掉了他们本身的历史意义与价值,一个从人民中生长起来富有革命性(反清反贪官的宗旨)及维新意义的团体,居然背叛了人民的利益,而打入腐朽的官僚集团内,腐化、恶化、死化下去,不积极的建树,没有一个中心前进的目标,不事生产,而只聚会了一堆无业游民、小偷、强盗,到处耍枪逞凶,贩烟土,开赌局,强刮民脂民膏(乡长以袍哥及地方首长双重资格刮地皮,不合理征赋税入腰包),并欺压妇女,干些无耻的勾当,这些可说是望镇社团命运遭受打击,及他们的领袖声誉趋向于没落的主要原因。他们会被遗忘在其他那些富有进取及革命意识的袍哥社团的后面,所以,本文说明这个乡村腐朽的社团将要淹没在新时代的浪潮里,是依照功能观点而观察出的一个未来事态的预测。

 

“望镇”,据王笛教授考证即今成都崇义桥。

 

附录

一、“袍哥”与海底之缘起

袍哥一名“汉留”,它的崛起,始于郑成功之金台山,成功悯明室之亡,痛生父之死,乃于顺治十八年九月,与所部兵将,约会金台山,效法桃园,崇奉圣贤,以汉留为号召,约盟来归者,四千余人,秘密结社,开山立堂,是为袍哥之始。

有“金台山实录”者,即当时之组织书,亦为今日汉留之历史教材也。康熙二十二年,清兵攻克台湾,郑子克琰,恐先人遗物,被敌攫去,遂将此书用铁闸装妥,沉之海底,故后称社团之组织书为“海底”者本此。

二、“袍哥”之定义与别名

袍哥虽有别名,然总其意义,均原富有民族精神,革命思想也,试分别解释之:“袍哥”:诗经云“岂曰无衣,与子战友”,言其相爱与兄弟同袍泽之意。“汉留”:汉族遗留,复明灭清之意,并示民族革命精神,万事永存。“光棍”:一尘不染谓之光,直而不曲谓之棍。“袍皮闹”:以袍哥称“皮”,皮者革也,即改革之意。政治腐败宜革,社会不景气宜革,教育不良宜革,思想不良宜革,汉留所负使命为改革,袍皮闹者就是闹出世界的意思。

三、袍哥令集举例

袍哥集会时,常有因开堂、赞香烛、迎圣、接客、裁牲各样不同事体时而有类似诗句一般之集令,称为袍哥令集,以管事所传者最多。现略举一、二令如下,以示参考。

“开堂令”:天开黄道日,龙门大吉昌,英雄齐聚会,禀开忠义堂。(此令系开龙门,不拘何人可传)“安位令”:黄道天开大吉昌,英雄齐集忠义堂,自古当仁原不让,各扫方位序排行。(此令为大哥传)“汉留令”:天下袍哥共一家,汉留意义总甚夸,结成异性同胞日,俨似春风棠棣花。(此通令为管事传)

四、“袍哥”对内禁条:“十条三要须为‘袍哥’所遵守者”

父母要尽孝,尊敬长上第二条,第三莫以大欺小,兄宽弟让第四条,第五乡邻要和好,敬让谦恭第六条,第七常把忠诚抱,行仁尚义第八条,第九上下宜分晓,谨言慎行第十条。

此外还有三大要,一个色字便含包。(一)若逢弟媳和兄嫂,俯首潜心莫乱瞧。(二)见着妇女休调笑,犹如姨妹是同胞。(三)寡妇尼姑最紧要,富淫好色要挨刀。

五、“袍哥”隐语举例

被窝 拖棚子;饭馆 粉子窑;洋钱 井子;十元 一寸水;手枪 喷筒子;钞票 花花子;庙宇 哑巴窑;衙门 威武窑;当票 朶子;百元 一尺水;当铺 富贵窑;理发 栏草窑;头发 素丝子;人头 张点子;盗贼 二杆旗;坐牢 造古文;赌博 栏把;盗墓 驾杜子;乡票 拖叶子;探路 踩窑。

六、“袍哥”书籍举例

一、《汉留海底》,胡朗秋署,光绪三十三年孟春日出版。二、《江湖问答》,博爱山人校正,仁昌书局代印。三、《海湖言词》,仝上。四、《新海底》,仝上(上下二册)。五、《革命宗旨》,仝上。

文字编辑:刘圆圆、曾晨妤、宫昌昊、许方毅

推送编辑:谷诗洁、毛美琦

审核:凌鹏

节选文字整理自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沈宝媛所作论文《一个农村社团家庭》。为方便阅读,在尊重历史文献原貌的基础上,将繁体均转为简体,标点有适当修改,段落亦充分划分;所有的修改不损害原意、不改变原文风格、不破坏时代通行表达习惯,部分用字与用语与今日语言习惯不同的,同样按照原文做保留处理。注释与参考文献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