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王水雄，湖南郴州人，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人口学院教授、《社会学评论》常务副主编。1998年至2004年就读于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在刘世定教授指导下获硕士学位与博士学位。主要研究领域为博弈论、组织理论、经济社会学。代表成果有专著《镶嵌式博弈——对转型社会市场秩序的剖析》（2009）、《结构博弈——互联网导致社会扁平化的剖析》（2003）等，论文《抽象性与现实性的权衡：一种社会科学的理论观》（第一作者，《社会学研究》2017年第5期）、《“为市场”的权利安排VS.“去市场化”的社会保护——也谈诺思和波兰尼之“争”》（《社会学研究》2015年第2期）等。

本文节选自王水雄《镶嵌式博弈：对转型社会市场秩序的剖析》一文，本章主要以早市为范例，围绕经典的物品市场展开经验研究，超越了简化的市场供求模型，从镶嵌式博弈这一分析策略来看物品市场内部秩序和外部机制。将市场中的三方博弈放在一个层级制体系中进行审视，并以此为基础对层级制的运作方式和特点进行了反思。

 

王水雄，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社会学系教授，《社会学评论》常务副主编。

 

物品市场中的博弈镶嵌与秩序问题

王水雄

 

本章是将物品市场切实地放在社会中来看待的。不过，从纯粹理论出发来对照现实，常常能够让我们面对现实中司空见惯的事情提出非常有意思的问题。比如说，“二手车市场为什么存在”这样一个问题——遵循阿卡罗夫逻辑（Akerlof, George A., 1984），他认为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存在一个逆向选择的机制，会逐级淘汰较新的旧车，最后使得二手车市场不可能存在。阿卡罗夫的理论显然没有错，而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又的确看到了“二手车市场”。为什么？这大概是因为这个二手车市场镶嵌了别的现实因素作为其合作的基础。它们可能包括：贫富差距以及人际攀比。具体地说：有的人富裕，他们对新车有着强烈的偏好，需要通过新车来显示他们的身份和地位，留着旧车也没有用，于是他们有很强的倾向出售旧车，而穷人也愿意买。

我们可以就一般物品市场给出一个最为基本的交换模型：Aa<——>Bb。这里假定A、B是进行交换的行为主体，a和b是他们各自拥有的物品，交换意味着物品在他们两者之间流动，这样一个完整交换的结果是Ab——Ba。我们知道，一般而言，现代交换是通过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实现的，不过货币问题不是本章探讨的重点。本章探讨的是，要想很好地维持物品市场空间中的秩序，需要通过一系列的途径来明确在交换之前A对a的产权，B对b的产权；交换之中双方达成了一致意见：B对a有很好的预期，A对b也有很好的预期；交换之后A具有对b的产权，B具有对a的产权。人们需要在交易的过程中明确自己的占有。

在新古典经济学那里，市场概念越来越演变成供给与需求模型。供求决定着均衡价格，价格指导着消费者和生产者的行为。可是当我们切实地来看待市场的时候，就会发现存在许多其他方面的内容。

我们可以从下面两个细小的事项中发现一些问题。我2003年7月26日写的一个日记中说：

最近碰见两件事非常有意思。

一件事情是洗相片。一个胶卷按36张算，洗出来要花16元钱，每张是0.444元。如果洗出来的实际数目多出（超出36张），多一张补0.5元钱；如果少了，少一张退0.3元钱。为什么这样呢？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说行规就是这样；另一种据说是因为存在冲卷费的问题。对于第一种解释似乎没有置喙的余地。那么来看第二种解释，冲卷费是多少呢？我们设为x，它在36张相片中分摊时，是x/36；那么在37张中分摊则为x/37，设定所用相纸的价钱是固定的，则多一张所需补的钱就不应该超过0.444元。但是，我们发现多出一张要补0.5元。这光从成本的角度来算是不成立的。

第二件事情是我曾经去复印，问为什么复印身份证要2毛钱，而复印一页书只要8分？虽然花的是同样的材料，而复印证件未必需要花更多的墨？回答跟上一件事情的第一种解释一致：“大家都是这样的！”光从这样一个简单的回答中，就能咀嚼出来许多的东西。

显然这两件事情都是不符合成本定价法则的，而且似乎也不能够简单地根据供求法则来解释；要想对此给出恰当的说法，需要仔细考察其中的现实细节。用惯例来解释似乎是可行的，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或者因为在这个行业中从来如此，所以也就如此。不过这样的惯例是怎样来的呢？

就第一件事情来说，这里似乎存在谈判地位的问题：由于洗相片的钱是在将胶卷交给冲洗社的时候就已经支付了，冲洗社拿到这笔钱之后，顾客在谈判地位上也就有了明显的变动，不仅被套牢了——就是说，不存在对另一家冲洗社的选择权了；而且能否如数拿到洗出的胶卷，胶卷洗得质量如何，都要看对方的职业道德。这种谈判地位的差异自然要从多了多补钱，少了少贴钱的行业规则中体现出来。此外，形成这一规则的原因也可能是觉得0.444元多不多少不少，零零碎碎的很难找，还不如就采取这种法则，反正也没有人会来算这笔帐；而客户也乐得将多出来的钱当小费以便获取优质的服务。显然任何人都试图将自己手中的权力用到最足。如果以上解释成立，比较有意思的就是为什么冲洗社要搬出冲卷费这一理由来，冲卷费虽然可以解释少洗了少退点钱，但不能够解释多洗了还需要比平均价多给钱。显然，这种说法是试图给出一个让顾客觉得公平的空间。

第二件事情的道理似乎颇费思量：难道是因为复印证件要求复印技术高，重印的可能性大？或者也许是因为复印证件有帮助作弊的嫌疑（更高的价格是复印员因为没有遵循道德而需付出的心理成本）？又或者一个人要复印证件意味着他在办急事，而复印书则不怎么着急，所以复印社要将这点掌握了帮人解决急事的权力用到最足？

从以上并不成熟的分析可以看出，交易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博弈的过程，在物品市场空间中存在着大量的镶嵌式博弈，这主要是因为在这里以物品为基础存在着许许多多的效用产品，而其他的博弈空间也可能镶嵌进来。

我们之所以选择物品市场作为我们对市场进行实证研究的起点，是因为一方面物品市场空间是人们生存生活所直接依赖的对象，而且也是我们关于市场概念的模本；另一方面，在这里可能涉及到的博弈内容以及镶嵌的市场层面会更为简单一些——尽管事实将证明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在进入对早市、超市等市场进行分析之前，可以先对物品市场交易秩序进行如下两点社会学式的命题。首先，人们进行交易看中的是待交易物品本身能够带来的好处，如果不考虑货币本身可能引发的问题的话，物品质量是否高于购买者的预期决定了交易的平顺与否。其次，关于物品的技术信息等造成的信息不对称，也可能成为交易双方努力争夺的效用空间，对于这个领域，物品拥有者会努力维护。

 

一 早市空间中的博弈：几个例子

从2002年6月19日开始，我一直关注位于北京大学燕园西面一公里来路的西苑早市，它后来分裂成万泉河商品市场和更靠北面的西苑市场。早市所发生的人与事（已进行匿名化处理），有许多是值得我们深入分析的。早市是一个非常基本的市场，同时也是非常基层的社会，这个基层社会的秩序如何形成？探讨纠纷的解决对于理解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本节将以纠纷事件及其解决为主展开论述。镶嵌式博弈的理论将会渗透到对这些事件的分析中去，通过这样的分析，我试图从中找到一些有意义的、有规律性的东西。

 

西园万泉河商品市场。图片来源：凤凰网《北京早市消亡史》。

 

我对西苑早市、万泉河商品市场以及西苑市场的调查有很大一块内容是在市场办公室里进行的，因为在市场办公室可以最为方便、也最为集中地看到他们如何调解一些纠纷。不过，有些时候我也跟随着他们的市场管理人员在市场里里外外四处走走看看。

（一）琐碎的投诉受理

经过了比较长一段时间往来之后，我问万泉河商品市场的市场管理办公室有没有什么关于纠纷的登记，该市场的场长镇关西（一般管理员都将市场场长简称为市长，这位镇市长1994年开始干市场）答曰：“原来做过一些登记，后来因为搬家就弄丢了。”但是，后来我还是在无意之间，从市场办公室乱丢乱放的一堆材料中看到了一份投诉受理登记册。它是青龙桥地区消协分会印制的，上面盖有“北京市海淀区消费者协会青龙桥地区分会”的印章。封面满是灰尘，看样子已经很旧了——从正文中可以看出其登记的内容多是99年的，距离现在也不过4、5个年头——由此可见，这实际上是万泉河商品市场的前身西苑早市的投诉受理登记册。早市工作人员对于纠纷登记看样子并不怎么热心，不仅内容明显简便，而且显得有头无尾，最后登记的两页是投诉人自己填写的（见下文第14、15条）。其全部内容罗列如下，个别字词有所修改：

（1）投诉人：孙敏，工作单位：西苑一亩元（园？），被诉人单位：万泉河早市鞋摊，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鞋高低不一样。受理人：张赓已，99年6月18日。结案情况：退鞋。经办人：柯镇恶。99年6月18日。

（2）投诉人：张某，工作单位：中科院，类别：买活鸡，被诉人单位：活鸡摊位，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购买活鸡，缺斤短两不讲理。受理人：柳宝田，99年6月23日，结案情况：补齐、罚款、向投诉人道歉。经办人：柯镇恶。99年6月23日。

（3）投诉人：李建生，工作单位：外地来来京人员。类别：大米，被诉人单位：杂粮摊位，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购大米50斤分量不足，需加强管理。受理人：刘荣喜，99年7月4日，结案情况：补齐、罚款、向投诉人认错。经办人：镇关西。99年7月4日。

（4）投诉人：张一平，工作单位：青龙桥地区中学生。类别：服装，被诉人单位：一区服装摊位，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因服装穿着不合适，要求换货，因没有合适的而发生口角。受理人：柯镇恶，99年7月19日，结案情况：要求货主把服装退货，并向消费者道歉。经办人：柯镇恶。99年7月19日。

（5）投诉人：刘建国，工作单位：无，家住西苑。类别：活鱼，被诉人单位：达万活鱼摊位，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购买活鱼，确（却）变成死鱼，缺斤短两。受理人：王长岭，99年8月2日，结案情况：换鱼、补齐、并罚款、向投诉人道歉。经办人：王长岭。99年8月2日。

（6）投诉人：李建，工作单位：无业。被诉人单位：早市26排7号王俊青，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出售大米、缺斤短两。受理人：代德明，99年8月15日，结案情况：大米补齐、罚款、诚（承）认错误。经办人：镇关西。99年8月15日。

（7）投诉人：刘惠，工作单位：不详。被诉人单位：鱼肉厅，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在鱼厅买带鱼，因去头尾少了半斤多。受理人：刘荣喜，99年8月27日，结案情况：退款给消费者，并对经营（者）进行批评教育。经办人：刘荣喜。99年8月27日

（8）投诉人：吴建民，被诉人单位：２区１３排４号，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买服装一件，回家一洗衣服褪色。在市场试了试，褪色较严重。受理人：刘荣喜，99年9月7日，结案情况：把衣服按原件（价？）退消费者。经办人：刘荣喜。99年9月7日

（9）投诉人：高发扬，工作单位：魏公村某地。被诉人单位：万泉河早市，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买活鸡一只，鸡身体上有一肿物，要求退钱。受理人：王来顺，99年9月16日，结案情况：退款。经办人：王来顺。99年9月16日。

（10）投诉人：田件（？）民，工作单位：北大饭馆。被诉人单位：4区6排7号，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买黄瓜二十斤，缺一斤，发生口角。卖黄瓜秤不准，缺分量。受理人：王长岭，99年9月19日，结案情况：补齐黄瓜，付（罚？）款十元。经办人：王长岭。99年9月19日。

（11）投诉人：杨双，被诉人单位：一区19排10号，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买布、缺尺寸，无法做东西。受理人：杜金山，99年10月7日，结案情况：无条件退款，批评教育。经办人：杜金山。99年10月7日。

（12）投诉人：李永祥，被诉人单位：河鱼摊位，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缺斤短两。受理人：柳宝田，99年10月11日，结案情况：补齐、罚款，并做出书面检查。经办人：柳宝田。99年10月11日。

（13）投诉人：杨旭，被诉人单位：杂粮摊位，电话：62536542。投诉事项：因购买大米缺斤短两。受理人：王长岭，99年10月13日，结案情况：对摊主进行教育并罚款。经办人：柳宝田。99年10月13日。

以上主要都是早市工作人员填写的，所以其电话都是62536542；而以下两条从内容来看，主要是投诉人自己填写的，所以在电话上也有了变化，估计是投诉人填写了自己的电话。事实上可以估计，制表人的本意也是让投诉人填写自己的电话，而早市管理人员却填了市场办公室的电话。以下两条处理过程明显要详细一些：

（14）投诉人：王秋玲，女，芙蓉酒家，62311293。99年12月15日下午1点30分左右，在市场买棉大衣，当时我说找镜子照一下。买主说，收摊了，没有镜子，你拿回去，如果不合适一星期之内来退。回家一试，衣服有毛病。第二天早晨来找卖主，结果当事人不在，17日晨又来一次，还是不见卖主。后找到市场管理所，让我找到本人后再把衣服退掉。99年12月17日。

（15）投诉人：朱珊，海淀区万泉河路1号2002室，广州龙源热力设备有限公司北京办，电话62648564。被诉人：1区18排10号。12月19日零下5度，挂（刮）5-6级大风，我和我妹妹去早市一摊位买棉袄。看上了一件银灰色棉服，开价68元，后来说至35元成交。因风大马上就回家了。回家后发现棉袄里面有好几处破损。所以第二天（12月20日）又来到早市，想换一件没有破损的。可是摊主那另一件灰色棉服也是破损的，而且也没有别的同样灰棉服了，作为消费者，谁也不愿意花钱买破衣服，又不能换。所以就想退掉。摊主不让退，所以来到办公室。办公室维护了消费者权益，主持了公平（道？）。我们将衣服退给了摊主，摊主给我们退回了35元。99年12月20日。

从上面的这十五条投诉受理登记来看，多是围绕商户的短斤少两、商户产品的质量问题而发生的。在这个过程中，市场管理办公室的人往往扮演被消费者称为是“主持公道”的角色。

不过当然也有消费者出问题的时候，这天有一个30来岁的女子被市场工作人员带到了万泉河商品市场的办公室，这是因为假钱的事情，该女子用100块钱的假钞进行交易，被商户告发，带到了这儿来。

女子：这个也是人家找给我的——我也是做买卖的，就在电脑城。他买了一台机器，花了一千多块钱，这是其中的一张，我也没有看出来。

大个子市场工作人员：嗯，人家找给你，这模模糊糊的。你是做买卖的，这假钱你不可能不知道呀！

女子：真的——我就看着模模糊糊的。就是耶，没有仔细看

事情最后的处理是，100元假钞被扣了下来，任那女子走了，镇关西说，你能怎么她？惩罚她？你没有这个权利。

后来彼此熟悉了之后，镇关西跟我介绍他们调解纠纷的手段说：“你要写论文，看你怎么写！我们这儿属于社会，属于小社会。这（调解）纠纷的事情，有的你得夸大点，就是说，有些是需要来点横的；有的你就不能夸大。调解的对象，按我们的说法是，有些是老头老太太，斤斤计较的；有的按北京说法是小混混，属于有点耍赖的。我们这儿的商贩有些也同样是这样的人。这调解，有很多种的。你说卖服装的和这个卖蔬菜的，调节的事情就不一样。有的就是这毛不好，他也会跟你争论起来。”

镇关西表示：“说到这纠纷，别说我们这儿，就是在百货商场那儿都有这事儿！”另一市场管理人员何铁手说：“你说我们这儿，面对面的事情还真不少。”镇关西：“（在这儿）呆上一个月，你说写论文，回去拿笔就写，什么你写不出来？”

关于市场纠纷调解，西苑早市的市场场长也就是后来西苑市场的场长柯镇恶也有一些类似的说法，下面是对他的访谈，括号中为访谈者的问话。

（我非常想了解你们这里发生的纠纷，你们这里的主要纠纷是什么呢？）主要都是因为质量的问题，顾客投诉说这质量怎么怎么不行呀之类的。不过我们这里有消协的，消协是要求每一个市场之中都设立分部的，我们这里也不例外。（你是协会会员么？）对，我就是协会会员。

（那么经营户之间有什么纠纷没有？）有，这是常有的事。他们的纠纷都是因为价格的问题。有的人卖的价格高，另外的人就使劲地压价，争抢顾客。这就难免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纠纷了。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也不怎么好处理，因为都是日用杂货，政府也没有什么好的统一的价格规定，没有一个要求他们共同执行的标准。这样的话纠纷也就不断地出现。

（那么，你们一般是怎么样解决这些纠纷呢？）在没有动用武力的情况下，我们一般是做比较好的协调，情况比较严重的，我们要求他们写好保证书！（双方都写吗？）双方都写。如果是动用了武力，那么我们就交由派出所处理。你要知道，我们只有协调权，没有处理权！

（你们对纠纷解决的步骤如何？）首先当然是争取让他们内部解决；如果不行，各区的管理人员要参与协调；如果还是不行，那就由各区的领导协调解决。最后才到我们综合办公室来，由我们来做他们的工作。

调查万泉河商品市场的时候，我在想市场有没有确立一些信誉机制呢，比如说一些措施来鼓励诚信商户？于是问其中一个市场管理人员祖千秋，有没有评什么先进商户？他说：“以前评过，现在没有怎么评了。以前生意比较好做，大家都让让，同样能挣钱，现在不行了，生意不好做，买卖不好干了。现在下岗呀什么人都来了，生意真的不好做了。许多人拆迁也是一个原因——周围人少了，来买东西的人自然就少了。”从某种意义上看，生意好的时候，市场管理人员可能更多偏向消费者；而生意不好做的时候，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要做些保护商户的事情——这可能也是从1999年6月开始的投诉受理登记不能很好地进行下去的原因之一。

不过，当我问到现在纠纷多，还是以前纠纷多时。市场管理人员说感觉是以前纠纷多，现在纠纷少一些了，至于原因他们是这样说的：“毕竟现在人们生活都富裕些了——以前两个黄瓜都要吃一顿饭。现在，不再怎么斤斤计较了，文明些了。不过，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摊位比以前要少许多了。摊位流动性挺大的！”

（二）纠纷调解：镶嵌式博弈与“均衡”

上小节光从受理登记以及市场管理人员的介绍，我们并不能很好地感受镶嵌式博弈在分析日常生活的作用。下面这个具体的市场纠纷处理案例，也许能够让我们更好地感受到用镶嵌式博弈分析这一问题的力量。

那天我正在万泉河商品市场管理办公室同镇关西聊天，就听到办公室外面有一个尖锐的妇女的声音响起：“这卖黄瓜的怎么能这样？两斤黄瓜少了四两！”市场办公室的外面有公平秤的，我常常看到一些妇女提着大兜小兜来用它，一般来说她们用一下确定了没有短斤少两——或者少得不多，也就默默地走了。这次听到这声音，我知道这是消费者对商户缺斤少两表示不满了。祖千秋就从办公室里往外走，我也跟着起身。却听镇关西在一旁笑着说：“这没什么，没什么，她是我们的一个街坊——瑛姑！”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那瑛姑见祖千秋出来，像是见了老朋友，说：“走，你跟我去找那卖黄瓜的去！”于是我们就跟在雄赳赳的瑛姑后面进了热闹非凡的市场，在路上，有别的商户这样通风报信：“包不同，办公室的人来收你的秤来了。”快到包不同摊位前的时候，落后一截的我们远远就听到瑛姑尖锐的声音。

瑛姑：就是这个人，气死我了，卖黄瓜的。在这儿称两斤的黄瓜，那儿称来也不过一斤半多点，坑了我四毛钱。你如果每个人都这样，你坑多少人？

包不同（卖主）：你什么呀，买两根黄瓜。这秤是我摇的不是？

瑛姑：我跟你说，你的秤不准——办公室的人帮我摇的，差了半斤呢。

包不同：我这秤一分不差。

瑛姑：你说怎么？凭什么少了我这么多？

有人（另外一个顾客）：这人，我买之前跟我说是一块（一斤），等我拿了之后，说是一块二（一斤）。

包不同：谁如果说是一块是王八蛋。你别给我在这儿起哄，知道吗？我大不了不干了。什么老东西！

瑛姑：喂，卖菜的，你态度好点。

包不同：我又不是什么人，我跟你说好的。

瑛姑：你的秤不准嘛！

包不同：我的秤不准？我的秤不准我砸了。（拿过黄瓜拍在秤上，从秤来看，显示的确不是一公斤，大概就一斤七两的样子）

瑛姑：你不准，你准你能高半斤？

包不同（在摊位上甩出了两块钱）：我跟你说，我这两块钱白给你，你还怎么说呀？

瑛姑：我不要。

包不同：怎么说？

瑛姑：我不要。

市场管理人员祖千秋（喊）：给她加个黄瓜！

瑛姑：我不满意你（指包不同）这人。

有人（大概是别的生意人）：算了，算了。

祖千秋开始了他的行动，他直接进了摊位里面，从包不同的钱盒子里拿出五毛钱，并同几根瑛姑原来买好的黄瓜（被包不同拿过放在秤上的）递给了瑛姑。瑛姑拿上走了。

祖千秋一边离开一边跟包不同解释说：“是这样的，我给了她五毛钱，那两块钱（包不同气愤之间甩出来的）我扔（钱盒子）里面了。”

包不同：“那个老太婆，她买了两斤，只给了两块；人家买五斤的给了六块。”

往回走的路上，祖千秋跟我这样解释说：“现在生意不好做！菜都冻上了。人家进来都没有那个价。”

从这个非常简单的也许就是几分钟的纠纷处理中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内涵。显然，黄瓜在包不同那里有“一块钱一斤”和“一块二一斤”两种说法，包不同当然倾向于后一种价钱。卖给瑛姑的时候，大概说死了价钱是“一块钱一斤”，包不同为了多挣点，自然在份量上打主意，在秤上做手脚。瑛姑对此疑心，到市场管理区用公平秤一称，原来的两斤变成了现在的1斤6两的样子。到此为止，这是一个标准的市场交换行为。我们可以画表5.1来表示之，其中设一斤黄瓜进价0.5元，包不同的收益为实卖黄瓜的利润，瑛姑的收益为实买黄瓜的份量减去所付成本（逗号之前的值）。

 

包不同 瑛姑	短斤少两	足额足量
洞察	1.6斤-考察成本-2元，1.2元	2斤-考察成本-2元，1元钱
不知	1.6斤-2元，1.2元	2斤-2元，1元钱

表5.1 小商贩的理性行为

 

从表5.1来看，如果不存在什么措施来降低小商贩“短斤少两”的收益和增加消费者洞察的收益，给定考察需要正的成本，一般消费者明智的选择是“不知”，而给定消费者选择“不知”，小商贩会选择“短斤少两”。所以，早市的一个重要管理机制就是降低消费者的“考察成本”——设置公平秤就是一项措施之一，同时降低小商贩“短斤少两”的收益。瑛姑通过考察，原来（不知，短斤少两）的策略组合，变成了现在既成事实的（洞察，短斤少两）。问题是瑛姑如何去要回自己的损失。

 

新博弈空间的引入。图片来源：《镶嵌式博弈——对转型社会市场秩序的剖析》。

 

因为瑛姑是市场管理人员的“街坊”，熟人关系可以使她非常轻松地动用市场管理这套机制，自然气势汹汹回头“算帐”。这就将博弈镶嵌到了更大的博弈空间之中——祖千秋在这里作为第三方的引入意味着新的效用产品的引进，同时也是一种结构运作。包不同要为其信誉负责，也意味着新博弈空间的嵌入。不过，需要看到的是，博弈活动的现实空间并没有什么根本性变化——同样是瑛姑面对着包不同，同样是在小摊之前。我们可以通过图5.1来看到这一点。

不过，博弈空间随着博弈架构的改变而真的变了（也就是在镶嵌式博弈动态表述中所谓的“置换”），因为包不同同时还面对着别的消费者以及祖千秋。所以当别的消费者“起哄”时，包不同一方面在维护他的声誉，另一方面甚至表示：“大不了不干了！”这“大不了不干了”显然是说给祖千秋听的。这里镶嵌着包不同与祖千秋（代表市场管理方）的博弈。

 

让干	管理费，利润		0，其他收益
祖千秋 包不同	干		不干
	缺斤短两	足额足量

表5.2 市场管理人员的理性行为

 

如果市场的摊位本身已经出现空缺，如果小商贩本身的生意并不好，从市场管理人员的角度来考虑，有足够的动力支持包不同在本市场干下去。因为据我们所知，原西苑早市摊位费是460元/月，要交2000元/2年押金；而其后来的分部之一西苑市场摊位费500元/月，要交2000元/2年的押金。

从上面瑛姑与包不同的对谈来看，他们博弈空间的诉求是通过现实话语表现的，并且有离散的倾向，但是他们博弈的现实场景又是共同的，这是一种很容易引发冲突的构架。瑛姑所在意的博弈争夺品（效用产品）在不断枝蔓，“态度好点”——“秤不准”——“不满意你这人”都溢出了5.1的博弈空间。

祖千秋并不顾及这些衍生出来的博弈空间，不管道理的问题——他不能说瑛姑有道理，包不同没有道理；也不能反过来说。而是死死地扣住表5.1中展现出来的博弈空间，用实际行动来恢复这个框架中的均衡问题——他可以用加黄瓜的方式，也可以用退多出的那部分钱的方式。反正这一博弈空间中均衡的达成，意味着其他过度地衍生出来的博弈空间没有了什么意义。

这样一种纠纷调解的方式充满了行为艺术，而且它也的确有利于缓解冲突。镇关西是这样说这种基层调解重要性的：“人家真就投诉到你这儿来了，你该处理的还得处理。他也是消费者，就他做买卖的也是消费者——顾客也有耍赖的。一些纠纷压在这儿就算完了。实在不行，你要往上告，你告去。大家互相理解，退上一步两步，这事就算完了。说他缺斤少两，补点就不成问题了。”

（三）市场纠纷与票证

市场纠纷常常跟钱联系在一起。镇关西说：“有些（纠纷）是说给的量少了，这个还比较好调解，你只要给他补一些就可以了。有些不太好调节，尤其是在这个钱上，更是如此。”我在市场办公室碰到一个纠纷的侧面，属于钱款没有当面点清。由此可见在市场交易中票证的重要性。

[事件说明]早市的一个矮胖肉贩子从某个肉猪批发公司进了几块肉，涉及两千多块钱。这个公司的人最近找上门来问他要钱，矮胖肉贩子表示已经向公司交了货款，公司一口咬定没交。这天一胖一瘦两个肉贩子找到市场办公室，试图说动市场场长镇关西，让其开具相关证明，干脆就否认从那个公司进过货，下面是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对话。

镇关西（表示反对）：“市场这边也得存个根儿；而且你这几张票都是挨着的，……你想让我们证明你们没有在他们那儿上肉，这怎么能行呢？人家都是要来查的。……人家来找你来了？”矮胖肉贩子（满脸委屈的样子）：“来了！”

镇关西：“他来找你咋说的？”矮胖肉贩子：“他说我上个月从他那儿进肉没给钱！我上个月可真是给钱来着。”镇关西：“那你给了钱还有什么说的，如果没有给钱，那他这票是怎么给你的？”矮胖肉贩子：“他就说没有给钱呗！”镇关西：“那，你，……他这不是嘴犟吗？”矮胖肉贩子：“可不是么，他就说没给钱，要不咋说我冤哪？”

另一市场人员何铁手：“这事情你咋弄呀？”镇关西：“这事情没法弄！”瘦高肉贩子（大概是矮胖肉贩子的朋友）：“如果他们说你没有给钱，那他们得拿出证据来——他们有什么证据你没有给钱呀？”镇关西：“多少钱呀，你说你呀这个。”矮胖肉贩子：“我还真给了他钱了！”

镇关西：“开了什么票？你怎么说人家也不会信！”一个女市场管理人员：“这样，你这儿第一道手续是什么样的？”镇关西：“这跟咱们这儿没什么关系。这是他和那个市场的事儿”。女市场管理人员：“人家跟你上料有什么证据，就是说，人家卖给你肉有什么证据？”矮胖肉贩子：“他没有什么证据呀！”

镇关西：“他有证据，他有证据，就在检疫证上——最关键就在这检疫证，我这票跟你开不开没用。我跟你开一个复检证有什么用处？你说。”矮胖肉贩子：“不是，是这样，你给我开一个票证明我那天只进了几块肉——没有在他那儿进货不就没事儿了吗？”镇关西：“我怎么跟你开票证明你没有从他那儿进货呀？”矮胖肉贩子：“你就说我只进了两份肉呗！”镇关西：“这票我没法跟你开，你说我怎么跟你开？”

——插入：[镇关西问何铁手一些与本事情无关的事]

镇关西：“你就拿这检疫票去跟他说，你说，如果我没有给你钱，你怎么给我票了？你跟大伙说说，你从他那儿进了两份肉，你说给钱没给钱。这就跟当初买东西一样，钱款要当面点清。钱款当面没点清，那还有什么说的？……你下次就不去他那儿了，看他怎么样？”矮胖肉贩子：“这怎么可能不去呢？怎么都得去。我对其他地方也不熟呀！”镇关西：“没法弄。有法弄，我肯定给你弄。你要我开多少张检疫票都可以，不过，没用！”

——插入：[镇关西打电话说关于市场扫雪的事情]

这么说了一通之后，两个肉贩子看看没有希望，就走了。

以上的这个小事件从表面上来看，用镇关西的话说，就是一个钱款没有当面点清的问题。其实按照正规的程序来说，每一次钱款和货物的交递，都是应该有所凭证的。在这个事件中真正有趣的地方在于，肉贩子为了让自己在这样的一个“付没付款”争论中占据上风，干脆将这个博弈镶嵌到“有没有买肉”的更靠前的博弈之中，并且试图通过第三方——自己所在的市场管理办公室的正式证明来达到这一目的。

钱款没有当面点清对于市场管理人员来说也是非常难办的事，因为市场管理人员也分不清楚。对此事何铁手补充说：“你比如说，你给他二十，但他愣说你给他的是十元。这你就没法说。前几天，有一个买苹果的男的，愣说给了做生意的人二十，弄得人家小姑娘都哭了：‘我不挣钱，这样子更不挣钱了’。”

镇关西对自己职责所在的范围非常明确，他一再强调以上这一付没付款的纠纷问题不在他自己的职责范围之内。两个肉贩子为了肉款票据问题找市场办公室的事情过去了之后，我说：“刚才真是一个很好的纠纷！”镇关西说：“那个跟我这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是从北京批发市场上的肉，他要跟他那儿去说去，跟我这儿一点关系没有。最关键是钱款有没有当面点清。”

 

二 超市的票据、程式与交易秩序

这种钱款没有当面点清所涉及到的票证问题，以及上文所述涉及到小商品质量、数量方面的纠纷问题，在超市常常不称其为问题。因为在这里设计了一种机制、一套非常程式化的行为模式，通过这种模式，许多纠纷可以避免掉。

（一）一般超市的冲突克服机制

上文矮胖肉贩子的行为，自然而然地让我们想到此类纠纷跟交易票据紧密相关。下面来看看一些从超市中拿到的票据。

从一个一般的小商品超市来看，顾客购买一个物品都可以拿到一张机器打印的小票（收据）。这张小票一般包含如下内容：（1）商店名称、（2）交易号、（3）收银员号、（4）机号、（5）交易时间；然后就是（6）所买物品的名称、数量、单价、金额，（7）以上所买物品金额合计，（8）实收金额，（9）找零金额；再后面就是服务承诺，一般包括“此单为购物退还唯一凭证，请注意保存！”；“此票限一个月内可开发票”；“谢谢惠顾”；“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购暖瓶不保温三天内凭此票退货”等等，此外还有服务电话。

看着这样一些票据，可以发现，机器让人们的日常消费留下了许多印记，凭着这些印记，万一出现问题，可以非常迅速地找到问题的症结在何处，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交易双方都能够很好地维护自己的权益。

自选超市撇开了人为的售卖服务，消费者可以进入其中自行挑选商品。最开始听说县城里存在这样一种交易方式的时候，许多农民表示诧异：“那，里面的东西岂不是要被偷光？”可是在监视技术提高了之后，并没有那么多为了点点小利而甘冒败坏声誉风险的人。自选超市的更大优势在于：如果在这个购物的过程中出现了差错，发生冲突的可能性也是比较小的，消费者会将比较大的一部分责任归咎于自己。因为“自选”意味着很大程度上行为者是在自我服务，而商品本身基本上是标准化了的。我们可以设想一个如表5.3所示的博弈。在这里设“行动的我”和“思考的我”如果做出了相应的决策其收益各为1，商品好的评价本身能够给“思考的我”带来1单位的收益；而拿的行为也能够给“行动的我”1单位收益。如果拿了不好的商品，思考的我收益为-1；商品好而不拿则行动的我收益为-1。

 

思考的我 行动的我	商品好	商品不好
拿	2，2	1，-1
不拿	-1，1	1，1

表5.3 超市中的购买

 

从上面的这个博弈框架来看，有些策略组合可能是不均衡的，比如说（拿，商品不好）、（不拿，商品好），博弈参与人为了最大化自己的效用，会尽可能地通过改变“思考的我”——也就是对商品好坏的评价，来让博弈结果变得均衡起来。

仅仅从这样一个非常小的环节，也就可以理解为何改革开放以来，在挤垮了原来的百货大楼之后不久，小便民店又渐渐被超市所排挤掉。从某种意义上说，超市具有更大的潜力不仅仅在于通过销售机器和票证的搭配，大大节省了人力；还在于超市通过利用消费者的自我合理化机制，能够大大地减少纠纷，从而节省没有必要的消耗。当然，除此之外，超市物品摆设、空间利用等方面蕴含着极其丰富的销售和广告知识，可让消费者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地转移，也是超市在当前物品销售方式中占据优势的原因之一。

（二）汽车超市的程式

下面从一个汽车市场的案例看，汽车销售者是如何通过一种比较正规的程序避免市场交易中各种可能的意外和磨擦的。

因为我的同学段正淳要买一辆车——上海通用汽车公司（From Shanghai GM）生产的别克（BUICK）君威（Regal），今天就有机会跟他一块儿去参与观察了汽车市场。我们是坐段正淳的车去的，到了之后，才意识到段正淳不应该将车子开过来，而应该坐出租车，然后再坐新买的车子回去。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在这里找不到停车位——露天市场四周停满了车。最后绕到市场的后门，才算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空地。从这个现象就可以一定程度上推断：在这里面买车的人大部分都是有车的人。

这个汽车市场位于北京朝阳区安外安定路25号。其中心地带是一组建筑物围成的露天平地——当我们在一些比较大的公司看各种不同的小汽车的时候，听到营业员嘴里面不断地说：“这跟村子里可不一样，在村子里，人家可能拿着你的款就跑了，我们这儿这么大一个公司，怎么可能欺骗你呢。”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将露天平地称作村子。而在平地里面卖汽车的人自然就被称作是“村子里面的人了”。我说：村子里面的人背后都是有公司的，但据段正淳判断：它们不会比有专卖店的公司大。

从营业员的这些话来看，在汽车市场中，钱款方面的问题更需处处留心——毕竟这不是一千、两千的事情。

最先去看的自然是露天大厅，里面有不少的车子。旁边有许多营业员，他们不断地上来搭讪——那架式像是要兜售盗版光盘似的。因为车子就在一旁，于是可以看到多数车上都有标价。而汽车营业人员有的坐在凉棚里，有的则干脆在太阳底下晒着，嘴里叼着一根冰棍。看了几辆车，其中有一辆极品宝马非常引人注目，价钱是203万。段正淳说：“这就是我的理想”。听这话就知道不会马上将其买下来。

我们走马观花，村子里面人山人海的，有钱的人真是不少。

随后我们进了一些专卖店，驻足比较久的第一个公司是“亚市别克君威赛欧专卖”（上海通用系列专营店，自称是2002年度上海通用全国销售冠军，2002年度上海通用五星级授权销售服务中心），这个地方估计段正淳上次来看过的。但是进去一看发现里面的君威车都已卖掉了。销售代表称，现在货比较紧缺，如果想提前买到，需要加价15000元。一万五并不是一个小的数目，但是销售代表称，这样可以让客户保证在9月1日拿到车，否则，如果排队来买，需要排到4个月之后了。

我们从这个公司拿到的资料有《上海通用汽车有限公司君威配置价格表》、《购车费用明细表（亚运村汽车交易市场通用别克轿车专卖）》（其中的项目有金额（元）、单位名称、底盘、车型、颜色、数量、车价、购置税、保险、验车上牌、备注、装饰明细及费用、业务员、财务）、此外还有《赛欧保险费一览表》等。

留下一个电话之后，我们就离开了亚市公司，来到了宏伟工贸集团。在这里可以看到与贷款购车相联系的一整套服务：宏伟工贸集团给出了《申请贷款购车所需资料》（内容涉及购车人及其爱人的身份证、户口簿[限北京]、住房证明[住房产权，或公有住房租赁合同，或购房契约和付款发票]、两张一寸照片、首付车款、收入证明[必须加盖公章、月收入是月还款的2倍]、结婚证[如果未婚可以仅限于个人资料]）、中国建设银行北京市分行的《个人信贷客户资信调查函》、《居住证明》（兹有xxx居住在xxx，在此长期居住。特此证明。派出所或居委会名称、电话、经办人签字等）等。

我还看到了三份撕掉了的《抵押合同》（这是北京市某服务中心一女士贷款购买了一辆捷达前卫牌轿车，为了确保贷款购车合同能够履行，宏伟工贸集团跟她签订的一个合同，将她新买的轿车作为抵押品抵押给宏伟工贸集团，因为宏伟给她的贷款提供了担保。根据合同我们知道抵押期限为7年，该合同项下的车辆作价12.6万元，抵押率为90%，实际抵押额为11.3万元。）这份合同其实非常值得玩味。许多地方体现了赢家通吃的逻辑。

此外，我还拿到了一份《北京市宏伟工贸集团购车订单》（其中的累积包括：首付款、保险、购置、信用、担保、泊位、备案、出库、售后费用，这里售后费用指的是：养路费、牌照、印花税、车船税、验车费用和其他费用；另外贷款客户提车时，必须加装防盗器和排档锁）。

我之所以在此如此不厌其烦地关注这些文本，并将这些文本的细项揭示出来，主要是想说明汽车销售公司是如何通过一系列的文本制度将一个销售过程和购买过程程式化的。关于金融贷款、关于税收、关于售后服务等等文本制度都以订单为主导，镶嵌进了消费者买车的流程。一个有心买车的人一旦进入到这个场景中，就会不知不觉、自然而然地沿着这套流程走下去。这个流程其实颇有些类似于一个产品的生产流程。

紧跟我们的营业员姓徐，徐小姐带我们在宏伟工贸集团的展厅里看了几辆车。段正淳最后瞄准了一辆别克君威3.0，这款车车款是369000元，首付款是369000元，出库费是150元；购置费是31538元，保险费是10305.3元（其中盗抢3874.5元、车损4259元、三者1100元、免赔1071.8元）。售后费用是1500元，其他费用是5000元。不过不幸的是这辆车已经有人订购下来了。段正淳非常失望，好在徐小姐告诉我们有一辆别克君威3.0车在他们的车库里，跟段正淳看中的那辆一样是宝石蓝颜色。不过，由于这款车比较紧俏，徐小姐说公司要客户另加5000元的费用。

5000元比起前面亚市开口要价15000元自然便宜了不少。我们说要先看看真车。商家表示可以，但是需要先交1000元押金，并且如果我们不要的话，押金不退了。段正淳表示不同意：凭什么我们不要，押金就没有了？最后找到了他们的销售经理，他们的销售经理大概是往车库打了一个电话，算是谈妥了，表明即使不要，押金照退。

徐小姐找了一个工作人员用车载着我们去了他们公司离展厅近一小时路程的车库。带我们去的人说，亚运村寸土寸金，车库当然不能够放在比较近的地方。

到了车库之后，段正淳对那辆车把玩了半天，表示非常满意。不过，段正淳表示额外的5000元钱应该免掉，但谈判并不成功。他又力主将车子马上开到展厅去，但是该公司不愿意。最后我们只好就这么回到了亚运村展厅。

徐小姐见到我们，非常高兴。问怎么样，我们说要了。于是就要了。徐小姐拿过来一张单子，便是前面所说的《北京市宏伟工贸集团购车订单》，逐一地填写，并且想当然地将段正淳填成已婚。我们问为什么填“已婚”？买车跟婚姻有什么关系？徐小姐想了半天才说，这大概是因为贷款购车和一次性付款买车的单子是一起来的，而贷款购车有必要了解婚姻状况。

段正淳逐项地问为什么要这个售后费用？为什么要那个保险费？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我们要将全款给你，我们先付一半的钱。拿到车了之后，再给全款。”徐小姐表示不行，公司规定了，一次就需要付清。段正淳还是有些信不过，说：“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呢？你们拿你们的营业执照来。”毕竟40余万块钱不是一个小数目。

从以上亚市15000元的订购费和宏伟集团要求客户另外加的5000元可以看到，货物紧缺就另外收费显然是人之常情（由此可以类推如果一个政府处于垄断性地位，要不在提供自己服务的同时另外收费实在是难），也符合供求原理。不过像如此见缝插针充分利用金融、保险等各种手段者，实在是一方面充分利用了销售者的强势地位，另一方面还插入了专业性的知识和智慧。

在这样的流程中，在这样的以公司为依托（徐小姐动不动就说“公司规定的，……”）的销售人员面前，段正淳几乎毫无还手余地。他最后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呢？”仿佛一个哲人突然在思考眼前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场梦境。“给不给钱”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买卖博弈了，它本身已经镶嵌进了一系列的合作之中——其中包括徐小姐热情服务、1000元押金的可以退还、车库的愉快参观。不买显然是要否弃掉这一连串的合作。

 

三 层级制底层的博弈镶嵌

从小商品超市到汽车超市都可以看到众多别的市场镶嵌进来，并且可以看到一个非常细小的交换行为（或曰标准博弈）是如何镶嵌了一系列合作的。重新回到早市的考察，也可以将这一市场本身看作是更大社会合作（博弈）中的一部分。这意味着可以把在早市中发生的许多博弈放在更大的博弈框架中去看待。这当然会让我们在更宽阔的视野中看待本章第一节给出的内容和博弈故事，从一个更大的博弈框架来看，原来的均衡可能会变成一种不均衡，而原来的不均衡也具有别样的意义。

（一）上压下管

2002年12月31日在万泉河商品市场的调查中碰到了上级机关前来检查。他们是北京市海淀区城市管理监察大队的人（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其中有个人叫武三通，还有个穿皮衣服的官儿好像更大些，叫朱子柳）来检查市场防火、卫生等情况。这来得挺突然，正在办公室里悠闲着的镇关西接到消息之后急急忙忙同何铁手等市场办公室的人走出办公区，从市场的东南门进，往西侧门走。一路走一路踢商贩放得并不整齐的东西，让他们把东西放好些，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

城市管理监察大队的人马已经在西侧门展开了检查（根据他们的车子停在西侧门外来判断，他们的检查大概不过是集中在市场的一侧）。见到镇关西等人过来，朱子柳问道：“你是这儿的负责人吧？”镇关西小心地点点头。朱子柳便昂着头说：“这一个市场呀，两个问题特别重要，要注意防止。一个就是防火，一个就是食物中毒。”对于防火，他们下面的人查出来有一个地方放了煤气罐，认为这个很危险。对于食物，则强调肉食的品检问题。比如猪肉、牛肉、鸡的问题。“食品呀，吃的东西要注意一点，要防止大面积的食物中毒。”镇关西、何铁手等唯唯诺诺。

往商场西门走的时候，监察队的武三通不断地强调路面上的冰没有铲掉，另外，西门外的冰也没有动：“你看你这路面，这个样子怎么能行呢？万一消费者、商贩滑倒了他们会去告你的。”镇关西点点头，不过他强调买了融雪剂撒了，但是不好使；至于西门外面的冰，那是因为对面桑拿浴室排出来的水构成的——桑拿是别人承包的。武三通翻了翻眼皮：“撒撒融雪剂就行了？”最后还是给镇关西市长下了一个单子，让他下午到某个宾馆去。

送走这批人之后，镇关西和何铁手一块儿往回走。镇关西边走边说：“这儿可真是滑，得跟他们（对面的桑拿浴室）说一下。”接着又对路边的商贩说：“那车挪挪，那车把！”

整个上午，镇关西都赶急赶忙叫人拿洋镐准备下午清理场内和场外周围的积雪。

何铁手（打电话）：“喂，你这儿有洋镐么？”女市场管理员（打电话）：“你看看你们这儿有洋镐么？”我问：“他们是不是每年过年过节的时候，都得来一趟？”何铁手：“谁们？”我：“就是那些城市管理监察队的。”镇关西：“哎呀，他们就是履行公务，每年这个时候都得来。他们不来怎么办呀，这事情。头春节一定会不断地检查。——关键是东西没有问题就行。不过他来这么一次，总要跟你说那么一点问题吧！”

镇关西：“你说这扫雪的事。我们明明撒了融雪剂，不过就是这些做买卖的人多是骑三轮车，所以那雪就又结冰了。”何铁手：“公路上人家有汽车尾气，晃悠晃悠就融化了，咱们这儿撒融雪剂没用。”何铁手又说：“这融雪剂我们确实是撒了，50块钱一袋。”

……镇关西：“展览馆那边管不管？”何铁手：“不管，就咱们这边！”

……镇关西问何铁手：“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黄源（音）大酒店一趟怎么样？”何铁手：“我跟你去？”镇关西：“他们要我们拿执照副本！”何铁手：“你给他打电话说说这事情，就别这么麻烦了。”镇关西：“打电话？我们是不是打电话找王头？”

从上面的这些叙述和对话，不难看到，如果我们将商贩、消费者等放到朱子柳和武三通所能见到的博弈框架和博弈空间中去，情况会大大的不一样。比如说包不同如果在市场里（故意）滑上一滑、摔上一交，然后装做受伤很严重的样子，如武三通所说的那样去告镇关西等市场管理人员，这岂不是对市场管理人员行为的一个极大制约？但是我相信，包不同如果是真的摔了一交，他也只能是怪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或者是自己运气不好（将博弈空间限定在内心世界），而不会将责任归咎到市场管理者身上。商贩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消费者了。不过，话说回来，一个普通的商贩或者消费者为这点事情去告（向谁告？城市管理监察大队还是法院？），上级单位会理吗？

虽然看起来，市场管理人员好像是整个城市管理体系的底层，而且他们似乎也的确心里没底；但是他们在这个现实空间中博弈地位是相当高的，一般的商贩都需要靠着他们（这一点从下文的相关叙述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而且商贩们又怎么知道市场管理人员与上级单位复杂的关系呢？

市场管理人员与上级单位之间的关系在消费者和商贩的心目中的确并不像“瑛姑——包不同——祖千秋”这种关系来得明朗。而且瑛姑之所以能够理解祖千秋与包不同的关系，并轻易说动祖千秋去管理三、四毛钱的小事，乃是因为彼此是“街坊”的缘故——即便如此，祖千秋仍然在背后觉得瑛姑过分了，根本就不体谅人家商贩“现在生意不好做”、“进来都没有那个价”——这意味着瑛姑仍然将包不同和祖千秋之间管与被管的关系理解得过于简单了。所以似乎有理由假设在一个普通商贩和消费者的观念中，市场管理者与城市管理监察大队是同一伙人，或者前者是后者派出的。从镇关西打电话找王头的迹象来看，这样的猜测似乎是有道理的。

2003年1月2日照常看早市，九点多钟的时候到达，看到其办公区中已经有不少人了。这天有幸见到了他们的头王处一，也就是镇关西所说的“王头”。他是偶有事情，过来看看的。

镇关西从办公室出来跟两个市场工作人员说：“你们到周围轰轰去！”这两个工作人员便离开办公区，沿着早市的南墙外往西往北绕着走走。于是我也跟着这两个市场工作人员走。后来才意识到这是因为王处一到了的缘故：他是头（总经理），来到这个地方让镇关西觉得应该让他看到更好的市场状况。轰的对象主要是在早市围墙外活动的人们。包括：

（1）拿货车运来白菜的——他们不知道是没有零售权还是因为没有办理入市场的相关执照、还是因为没有缴税款，反正市场管理人员明明知道他们在卖东西，也不赶他们走，只是冲他们说：“盖上、盖上”，大概是只准许他们批发给市场里的菜贩子，而不准他们搞零售。（2）卖烤红薯的妇女——我估计她肯定没有办执照，也不会缴税——看到市场管理人员往这边走过来，像熟人似的赶先就说了：“今天有检查吗？”两个市场管理人员说：“有检查！走！别再回来了。”（3）卖卫生纸的——这个人是在市场北墙碰着的，推着一个大板车，上面堆满了卫生纸，看到市场管理人员便点头哈腰，急急忙忙推车沿着市场的北墙走，在东北角的时候就停下了不走，市场管理人员说他，他咕隆了几声，也不再动弹。（4）一个卖零碎东西的老太太——管理人员说：“检查来了”，老太太就说：“检查的过来了？”管理人员说：“赶紧收拾收拾！”她便开始收拾东西。还有就是（5）卖鸟的——旁边围了几个老头，两个市场管理人员似乎对是否准许在市场周围卖鸟产生了不同意见，一个说：“也就那么两个人，没有必要轰吧？”

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围墙内和围墙外的差别？显然有没有被市场管理办公室收费是关键。不过，这批围墙外的人如果不是原来的本村人，也肯定是与市场管理人员颇为面熟的，他们与市场的管理人员大概都认识。有意思的是这里的层级推动，事实上如果王处一不来，这些围墙外的商贩们似乎与市场管理人员相处得挺好的，围墙里的商贩们似乎也不会太在意——他们甚至会从围墙外的人那里批发一点东西。镇关西要小心伺候王处一的心情，市场周围方方面面的现象都可能会成为影响王处一效用的产品，镇关西当然要考虑周全些。

不过熟人毕竟是熟人。这天煤气罐的主人阿秀来拿被市场缴了的煤气罐，被镇关西狠批了一通。

镇关西：我跟你怎么说呀，我跟你这么解释还解释不清楚吗？你要灌煤气你自己灌去，你灌完了放你自己屋里面使去，别往外面放。我跟你这么解释还解释不清楚吗？

阿秀：明白了，我明白了。

镇关西：我知道你是来要煤气罐的。

阿秀：对是这样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镇关西：你那个东西呀，要放在你自己屋里去，不能放在外面。你那罐要是被人家缴去了，我跟你要去？我还怎么跟你解释呀？

（经常在办公室呆着的）面包师傅：液气罐你放在里面，没有买的你就放着，有买的你再卖。你把那玩意放在外面，这不是没事找茬么？回去吧，别说那麽多了，再说老镇又要发脾气了。

镇关西：你那煤气罐，万一谁的衣服“梆梆”点着了，谁负责呀，你负责呀？

阿秀：那煤气罐在哪儿呢？

镇关西：就在我这儿呢。

阿秀：在你哪儿？……

阿秀的那个煤气罐显然是在城管的人查出问题之后，被市场管理者收缴的。双方都知道这个事情的严重性，但因为有着经常面对面的互动，而且估计镇关西跟阿秀也是挺熟的（说不定原来还是一个村的），所以教训一通也就过去了，人情关系在这里面起着不小的作用。

 

 层级推动下的管理。图片来源：《镶嵌式博弈——对转型社会市场秩序的剖析》。

 

从图5.2中，可以看到一种非常有趣的层级制管理的现象：就算是存在上级检查的可能，镇关西等对阿秀卖不卖煤气罐的管理仍然是松弛的，他只是希望阿秀不要把煤气罐往外面放，以免万一上级检查的时候被发现。问题是当镇关西对阿秀进行教训的时候，他所镶嵌的博弈空间是存在城市管理监察大队等上级单位的插入的，预设了城市管理监察队将煤气罐缴去的可能性和严重性。这事实上增加了阿秀将煤气罐往外摆放所需承担的后果和风险，将上级原本给自己的压力转移给了阿秀，与此同时还凸现了自己对阿秀的恩情——幸亏是我在缴你的煤气罐，而不是上级单位来缴，否则的话你麻烦大了。如此一来省了多少耐心说教呀！下面这件事情可以与我们的分析相印证。

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在办公室里待着。这个人是因为他的秤被缴了，为什么？主要是因为他在市场的周围卖东西。镇关西告诉他说：“刚才缴你秤的人是这里的大头：王总，是整个市场（包括其他分部）的负责人。一会儿他还会来抓。万一要是城管的人来了，他们将你的秤缴上去，你不仅秤拿不回来，而且还会被罚款。”

（二）上拉下扯

市场管理者与商贩之间之所以存在这样软化的管理关系，一方面是因为市场管理者的利益有赖于商贩们；另一方面市场管理者的效用产品是多方面的，商贩完全可能提供这多种多样的效用产品，甚至于较好的人情关系。这样一来，相处时日越久，层级制相邻的上下两级之间的管理刚性也就越会被消磨掉。从下面这些琐碎的故事中，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一点。

2003年1月3日星期五在办公室看到了年轻的面包师傅同镇关西聊天，他们聊的是某个人娶两个妻子的事。我发现生意人来办公室的挺多的。可能是因为他们想从办公室中捞取到一些相关的信息。事实上，我确实发现有个肉贩子经常在市场里待着，镇关西同他说起有一个地方可能有一个市场最近要开张，让这位肉贩同他一块儿去一趟——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些什么机会，肉贩子可以在其中开店子。“市场新开张，你们都要去么？”我问。镇关西说：“我们都是同行，而且都是属于青龙工商所的，他们新开张当然应该坐在一起大家多交流交流”。又说道在什么地方肉生意比较好做，他们认为小区的生意比较好做，但是好像很难进去，似乎必须要有在物业里的熟人。镇关西指出，如果能够在小区里面做，虽然表面上只做肉，但是其实很多东西都可以带上：比如鱼呀什么的。

后来，镇关西开玩笑似的对为什么这么多生意人来这儿进行了解释：“这主要是因为他现在生意不太好，你说这大冷天；他如果生意要真好了，他忙都忙不过来了，他会来？”

镇关西想让肉贩师傅把手机跟他小孩的手机对换掉。肉贩说，我刚刚修好的。问修了些什么，说是掏钱修了屏幕。问：不是在保修期间吗？为什么掏钱。说是保修的人认为是人为弄坏的。镇关西就说，手机换手机，外加150元，干不干？肉贩似乎还是有些不愿意。

这天到办公室才一会儿，肉贩子也进来了，镇关西叫肉贩子：“过几天帮我拉个煤团！”肉贩子说可以。镇关西借了肉贩子的手机打电话。接的人大概是一个东北人。“喂，你是不是昨天打我电话来着？”……用完了肉贩子的电话，交还的时候，肉贩子说：“你自己有手机不用，用我的。”镇关西说：“不能让他看到我的电话（号码）。”

后来，镇关西表演了用打火机将香烟拉倒的技巧，办公室的气氛很是热闹。“这是师傅的技巧”，肉贩这么说。他称镇关西为师父。

将上面的内容与下面这件小事对照一下，从反衬中也能够发现一些奥妙。

有一个红衣女孩被抓住了。大概是在市场里四处转，要兜售东西——我估计如果与市场管理人员不是熟人的话，在市场周围摆摊也是要花一定钱的。要卖的东西被没收了，要求交钱20元。否则就没有了。那个人被晾在外面很久。镇关西一会儿同她说说话，一会儿又同我们说说话。那女孩带着哭腔问：“不是只罚10块钱么？”镇关西斩钉截铁：“是20元，每次都是20元。”

公安也常常会来这个地方。有天到早市去，远远的，还没有停好自己的自行车，我就看到了一起纠纷。不一会儿公安来了，很快公安把发生纠纷的一个小孩和一个大人用吉普车拉走了。那个小孩和大人是从车的后备箱盖中进去的。里面放着一床棉被，没有座位。周围有人看到这种情景就说：“为什么不让他们坐前面呢？前面的座位明明空着！”一旁就有人答道：“那是让你坐的么？那是你能坐的么？”

另有一天，办公室来了三个警察局的人，每个人要了五斤花生、五斤瓜子、一箱柑桔，此外还有苹果，总共约240元。这钱自然是市场垫了，镇关西说，这是要搞好警民关系嘛。

他们是坐车来的，两辆车。其中有一个人同镇关西说起话来像是哥们。“哥们”、“我哥们”、“老五”、“老四”，这样的词语频频地在他们口里出现。他们从市场拿到这些东西之后（镇关西叫商贩选好的送过来的），这位老兄站起身来，说：“哥们，我这儿就谢谢了！”一个掏钱的动作也不做，另外两个人则在进了办公室之后一直一声不吭。何铁手等人还热情地将这三人的东西搬上车的后备箱。

期间谈到派出所的警民联欢会。镇关西说，是不是又要从我这儿拿瓜子、水果？还说起一个笑话，上次开会的时候，有人请他吃香蕉，他说，吃什么吃，这是我自己的香蕉。谈到警民监督员的身份问题。镇关西问他的那个公安哥们：“我也是警民监督员呀！为什么不给我发证？”

无论是从镇关西跟商贩的关系，还是从镇关西与基层派出所人员的交往，都能够看到相邻层级管理刚性的软化。这样一来在更上一级施压的时候（上级甚至会自己虚拟性地引入更上一级的压力），其实恰恰是上级向下级表示恩惠之际——只要下级犯的不是让上级的上级感到是需要处罚中间这一层级人员的致命错误。

（三）上传下达

早市的许多活动是日常化了的，其中许多内容是上传下达，从中我们也能够看到一些经常性的、平时习以为常不会留心的博弈镶嵌。下面的这些通知或证明等等无疑都表明了，在层级制底层的集贸市场，其中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意味着一系列的合作——对上级政府的服从。

02年12月某天去西苑市场，我到的时候是十二点多钟，场部没有看到人，大概是已经下班了。在场部的窗口看到一张通知，要求交钱办理营业执照。

通知

    根据北京市政府和北京市工商局加强整顿集贸市场的精神，对集贸市场的经营户要求必须亮照经营，统一管理。希望广大经营户抓紧办理营业执照，凡在本市场经营的商户，必须在11月底以前办理营业执照。

    在市场经营蔬菜、干果、水果、海产品、糕点、面食的商户，必须办理健康证和卫生许可证，若不办理，按工商管理规定进行处罚。

    办理营业执照需：身份证、暂住证、务工证（复印件）、照片两张。

    所需费用为95元。

市场办公室

2002年11月10日

 

这天坐在万泉河商品市场的办公室里面，看到外面有一个中年的男人来瞧，慢慢地就进来了。他大概是要办一个证，然后到市场来做生意。一个营业执照根据市场管理人员的陈述大概也是需要缴纳95元。镇关西认为这个费用是不能再做什么优惠了。

此外我还看到一份空白的万泉河早市办卫生许可证的证明。

证明

    今有万泉河早市——区——排——号摊位，——同志，前往您处办理卫生许可证，经营项目————。

    望您给予办理！

万泉河早市

年 月 日

从这一系列通知一方面可以看到，各级政府部门是如何通过市场管理办公室往早市这样一个市场领域渗透的，其名义往往是“加强集贸市场的治理整顿”。从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到，早市如果要进行大规模的举措，将博弈镶嵌到更大的空间中去，往往会是有效的。

这天在镇关西的办公室了解到一些日常信息：其墙上有“防火安全委员会成员”（专职消防人员名单中镇关西的名字赫然在上）、“市场登记证”、“卫生许可证”、“动物防疫合格证”等信息。在市场里还看到了一份北京市公安局2002年10月发的“致全体市民的一封信”，这是关于注意防止煤气中毒的。此外还看到一则通知。

通知

    凡在西苑万泉河商品市场经商的人员、如有愿意献血的，请您于2002年12月26日上午9点到10点带上身份证复印件、暂住证、务工证到市场办公室登记，限额65名，特此通知。

西苑万泉河商品市场

02年9月6日的调查中看到了一则通知。

通知

    万泉河商品市场于9月6日至9月10日停市五天，9月11日照常营业。卖菜者可持市场票到早市分部经营。顾客需要买菜和买小百货的可到中直机关北侧，西苑早市分部去购买。给您带来的不便，请大家谅解，互相转告。谢谢大家。

 

万泉河商品市场

汇苑农工商公司

2002年9月2日

同时在附近我也看到了一些标语：“以优异成绩迎接十六大召开”、“清理小广告，美化北京城”、“维护首都市容市貌，创建首都文明城市”。显然，停市五天与十六大的召开是有一定的联系的。

在这样的上传下达之中，欺骗仍然是可能的。市场管理人员在上传下达，上拉下扯之中，慢慢形成了自己的效用格局，这种格局并不是上级的上级通过疏松的检查和各种各样的文件所能够渗透得了的。下面这个事情能够给我们这样的印象——

2003年1月3日星期五这天的调查过程中，有人打电话进来，镇关西接电话：“外面的固定摊位是500多个，厅里的摊位是200多个……这些包括的是那些没有租出去的。大厅包括大概有20间房子，空了一大半；实际租出去的摊位大概是在510到520的样子，现在到期的摊位又有了一些，人家走不走还是个问题……你等一下？”问旁边进来的一位女的市场管理人员（大概是会计）：“你说我们市场到底是不是510个左右的摊位？”女问：“这是谁呀？”镇关西：“……”（小心地张了张嘴，做了一个口型），女说是的。镇关西（对电话）：“是这样的，而且他们大部分都要将摊位倒出去。”

（四）东搬西迁

对早市进行调查的整个过程，也让我觉得早市本身是一个人们不断试图争夺的效用产品——这意味着早市本身是一个狭义的市场。这一点在早市的几次搬迁中能够充分地展现出来。

我最早开始对西苑早市展开正式调查是在2002年6月19日（这个时候的市场场长还不是镇关西），这一天天气比较闷热。因为得知西苑早市要搬迁了，所以就赶紧去看看。

在去往早市的路上，发现挨近四环的那个路口已经有了一个很大的变化：要横过马路现在必须得上天桥了。推着自行车上天桥，路上见到一个老太太，便问：“听说早市要拆了，您知道吗？”老太太大概有点没听清楚，说：“早市呀！”她用手指了一下说：“早市就在那边！”我只好继续问：“听说最近几天就要拆了？”“是呀，挺可惜的！前两天人还挺多的，今天就空了！”

早市是被两米多高的围墙围着的。进了早市的南大门，发现的确是空了：原来摆衣服、日用小商品的露天场地这一片都空了下来。铁架子什么的都被集中起来，仿佛马上就要运走。不过早市西头室内农副产品这一块仍然在营业，所以许多从这个门进来的顾客都往那个方向进发。当我向农副产品大厅走去的时候，一旁有两个操地方口音的老太太，她们也在叹息说，昨天还是琳琅满目的，今天就什么也没有了。

早市中农副产品仍然是琳琅满目的。进去一看，第一个摊子是卖荔枝的。问一问价，是3元一斤，这个价自然比学校里7元一斤便宜多了。问起这个农副产品的商场何时停止营业，商户也不知道。

出早市的门，去西面看了看。西面好像是一个快运公司，停了许多车。但是后来据柯市长说是一个非法的建材厂。

大概是10点半的样子，去找了市场的场长。这位场长叫柯镇恶，按照惯例便是柯市长了。柯市长40多岁的样子，人有些矮胖。我说想做这个市场的调查，他问了我的用意，并看了我的证件，然后就开始跟我聊这个市场。下面括号中为调查员的问话。

（听说这个市场要拆了？）不是拆，是迁！往西边迁，占用现在西边那个非法的建材市场。我们这个市场是“菜篮子”工程之一，不可能拆的。

市场是90年开始的，最开始的时候是自发的。许多经营户集中在一起，慢慢地市场就起来了。最初的地址就是在北大西面现在被西苑新园占领的那块地方。93年开始正式地建立起管理的机构，由于市场占用着我们的地，所以区里也就决定由我们来管理。这样，我们西苑操场村就开始了对该市场的管理。直到1998年为止，市场都一直没有围墙。管理办公室也不过是碉堡式的小房子。

从这两段能够粗略地感受到，一个民间的市场是如何发育，转变成国家的市场的。这里当然存在着一系列的博弈，存在着区里权力的渗透，不过这比起以前已经好了许多——要是在以前这是要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的。

我到这个市场来的时间是98年，当时村里决定让我来管理这个地方。（你是干部吗？）我以前做过干部的。但后来从村里出去了。83到86年的时候，那时去了金海（一个电脑公司）打工，当时电脑硬件配件算是比较先进的行业！我具体做的是机房装修。96年，我又回到了村里。做什么呢？还不就是做农活，从事农业劳动。（那时咱们村还有农用地吗？）有，不过已经很少了。97、98、99这三年一年一个变样，到99年就没有什么农用地了。（是不是因为地租比较高，地价涨了的原因呢？）这是一方面的原因，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市里区里的政府要求“退耕还林”。现在我们这里用地都要国家批示了。

早市的市场变化实际上是与政府权力的介入密切相关的，其中涉及到土地等要素市场的变动以及国家或者北京市的绿化、环保、城市建设政策等等。

1999年，我们的市场就搬到这个地方来了。那次搬迁实际上也是政府行为。当时区里认为早市脏、乱、差，坐落在那个地方与北大不协调，所以就进行了调整，搬到这个地方来了，原来的那个地方就建成了现在的西苑新园。（那一次搬迁顺利吗？）顺利，十分的顺利。

（现在这个市场的摊主大概有多少人呢？）从99年到2002年，平均大概有1300个经营户的样子。他们有来自全国各个省份的：湖南、湖北、内蒙、浙江、河南、河北、安徽等等。（市场的管理人员大概多少？）正式的员工有53名，此外还有零时工：保安20名，保洁员20名。当然，在我们市场还有一个派出所，派出所实际上只有一个职员，他是协助市场管理的。

（听说这里搬了之后，要建电脑城？那么，他们会不会雇佣咱们村的人做管理人员呢？）这一次的搬迁，主要是因为国家批示说本年的9月份电脑节，要借用我们副食部的大厅做电脑展示的展厅。至于这次展出之后是什么样的情况，他们会不会雇佣我们的人，这可能需要进一步协商。

8月14日，我看到了正在兴建中的电脑展示厅。已经是立秋了，但北京的天气还是有些热。上午10点半的样子开始往早市方向走，发现原来早市的棚子已经被新的正在兴建之中的钢筋水泥的建筑所替代。有几个氢气球，竖着拉起了几个条幅，上面写的分别是：“走进中关村，融入高科技”；“加强科技交流与合作，推进社会进步与发展”；“让世界了解中关村，让中关村走向世界”；“发展中国知识经济，推进中关村国际化”；“祝第五届中关村电脑节圆满成功”；“第五届中关村电脑节展览交易会九月六日至九月十一日”。

早市农副产品这一块市场空间已经彻底地搬到了西面原来建材厂的场地去了。不过服装、日用杂货等则已经转移到了更靠北面大概要走500多米的西苑早市分部。墙上用各种各样的笔留下了许多话，大概是一些商户的留言，交代在西苑市场可以找到童鞋、服装的出售点。虽然如此，仍然有小姑娘在向保安人员打听服装市场在哪儿。

02年12月31日，我去调查的时候发现，原来第五届电脑节展览交易会的钢筋水泥建筑现在成了“海淀展览馆”。这天所看到的是“海淀展览馆大型羊绒羊毛暨现代服装服饰购物节2002年12月28日—1月8日”。也有一些氢气球竖着拉起来的条幅：“物美洁廉、新款新品新登场”；“与时尚共语，让浪漫永恒”；“全国百余服装厂商对新年的献礼”。

 

 被市民称为“西苑早市”的西苑万泉河商品市场部分商户开始搬迁，商家们开始清仓甩货。

图片来源：《北京西苑早市将搬迁 已运营了21年》，搜狐汽车。

 

在03年调查万泉河商品市场时，我还问到西苑草场村，根据王处一的回答，才知道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存在什么村了。镇关西说：“我们这儿现在正在撤乡并镇——并成万柳镇。村长也就不存在了——现在有的就是所谓集团经理。”问为什么不将市场好好建设一番，他说，因为这块地随时都可能被国家征用的，这是国家的地：等你都建设好了，国家一征，你怎么办？镇关西说：“最近老是在拆迁，我最近可能就得搬家，不住这块儿了。”

2002年12月23日的调查中，镇关西感叹最近不太好投资：主要是因为土地的问题。“国家来征地了，你怎么办？还能往西面搬吗？怎么搬？没地方了”；“谁有谱？这市场的事儿？干一天是一天，说不定哪天就拆迁了”。国家的土地，在没有一个稳定的预期之下，镇关西他们是不会进行什么样的投资的。因为“国家”可能对这块土地做更好的安排。在一个层级体制之下，镇关西本来以为可以获取效益的空间，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上级通过制定一系列的政策，将这一博弈镶嵌到另外的博弈框架之中，从而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搬迁的浪潮之中，祖千秋觉得这个早市的前途不容乐观：“说不定将来这早市就取消了！它可能会分布到各个小区中去。”我说：“现在城市里面其实还是有早市的，早市这个东西估计暂时还消灭不掉，许多人需要它。”“是的，”镇关西说，“现在城市规划中似乎也有这么一块。”

早市和整个社会的分层以及社会底层的广泛存在是分不开的，毕竟这许多人愿意多跑一点路到比较便宜的地方去买东西，而且这也能够解决许多人的就业问题。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早市因此就不会受到挤压，非常明显，只要早市占的地方人气旺了，土地的租金增加了，这块土地就能成为给许多人带来效用的产品，于是围绕土地的博弈也就会如火如荼地展开。

 

四 小结：层级制底层的物品市场

无论是从生产的角度还是从交换的角度看，物品市场从短缺到繁荣，其实是整个中国社会转型的突破口。从生产来说，正是因为乡镇企业通过变废为宝，充分利用原国营企业废弃不要的设备、材料、下脚料，以及闲置的技术人才等才打开了计划体制下短缺经济的恶性循环，开拓了一片天地（经验材料可参看，马戎、王汉生、刘世定主编，1994）。而从交换的角度看，早市等集贸市场不再被割资本主义尾巴，而得以在乡镇、城市很快发展起来，也让层级体系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宗旨能够落到实处。

本章主要以早市为范例，围绕经典的物品市场展开经验研究。我们并没有停留在市场供求模型这一简化层次上，而是从镶嵌式博弈这一分析策略来看物品市场内部秩序和外部机制。

通过本章的一些案例考察可以大致发现：在物品市场交易的过程中，如果标准博弈结果不均衡、或者虽然均衡但作为其基础的合作被破坏了，则买卖双方会寻求通过博弈镶嵌，引入一定的第三方——从而引入相对于均衡效用而言占了便宜的博弈参与人的另一层效用产品来制止对方的既成事实的行为，从而解决这个问题。为了对自己的行为表示支持，博弈参与人往往将博弈引入到道德的博弈空间中，这常常会引发冲突。而对于纠纷调解的第三方而言，重要的是在物品交换这一博弈空间中通过自己的行为来让双方达致均衡。

从这样的博弈过程中，可以发现市场管理机构的作用。不过一些先进的交易机制设计（比如说超市这一销售制度）可以很大程度上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利用消费者的自我合理化机制，来减少冲突和磨擦，让交易更顺利而流畅地进行。

对早市日常运行的考察可以发现，整个早市空间实际上是镶嵌在更大的社会结构之中的，它是整个社会层级制的底层。空间中市场管理人员与外界及其内部的各种互动存在着非常现实而不易为人觉察的镶嵌式博弈。在这个场景中博弈的不均衡乃至冲突可能会导致作为其基础的合作的破裂。而这个场景中博弈的均衡与和谐，则意味着顺应了作为其基础的合作（博弈）。不过，如果被镶嵌的具有更大空间的博弈本身不均衡不和谐的话，该场景中的均衡与和谐形成的秩序也就只是相对的——虽然它是现实存在的，但可能不过是暂时的。从本章第三节的一些事实可以看到，早市本身的存废是直接依赖于国家的土地政策和北京的城市规划的。后者就像是表3.1的三方博弈中那个最后进行矩阵选择的博弈方一样，轻轻一划就可能让前面的均衡与和谐烟消云散。 

 

表3.1三方博弈。图片来源：《镶嵌式博弈——对转型社会市场秩序的剖析》。

 

顺便说一句，这样的原理也可以用来理解村民自治。可以发现村庄民主选举这一机制对于维护地方秩序恰如超市这一交易模式对于维持物品市场秩序一样。如果村民相信自己的选举真的能够决出好的结果，他们就会慎重地运用上级政府提供的选举权，专注于基层社会的选举博弈，也就不会将过多的问题看作是上级政府带给他们的，从而维持与上级政府的合作（博弈）。如此，可以将基层民主选举看作是层级制底层的一种治理手段。至少它让村治变得具有一种相对的和谐性。

虽然本章的研究始终围绕“消费者——商贩——市场管理者”、“消费者、商贩——市场管理者——上级单位”两个三方博弈展开，但需要看到它们是放在一个层级制体系之中进行的，我们可以以此为基础反思层级制，从中发现层级制的一些运作方式和特点。比如说，可以发现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组织中，相邻层级的治理性关系完全可能是软化的。这种情况下组织如果想让其目标不致偏离和背弃，越级现场办公、设立有效的越级上访机制便是理所当然的。现场办公和基层民众的上访应该是层级制运行的常态。

 

文字编辑：郅宇轩、孙铭阳、孟祥婕、雷培、钟玥

推送编辑：程思璇、毛美琦

审核：范新光

文字节选自北京大学博士论文《镶嵌式博弈——对转型社会市场秩序的剖析》，注释与参考文献从略。